苏婉清那场精心策划的“亲善”闹剧,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仁寿里这条原本还算平静的弄堂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污浊不堪的涟漪。那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种恶毒的离间,将猜忌与恐惧的毒菌,悄然植入每个紧邻而居的灵魂深处。
自那日后,弄堂里的气氛明显变了。往日里,虽在沦陷阴影下,邻里间见面还能点头示意,偶尔在井边、灶披间交换几句关于物价、关于时局的低声叹息。可现在,空气中仿佛凝结着一层看不见的冰。人们行色更加匆匆,目光相遇时多了几分闪烁和快速的回避,连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都少了,仿佛那阳光也带着监视的灼热。
谢阿婆家那扇黑漆木门,似乎也成了众人目光有意无意掠过的焦点。恐惧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当恐惧与切实的利益(那笔不菲的悬赏)挂钩时,人性的脆弱面便被无限放大。谁都知道谢阿婆家最近住了几个“远房亲戚”,虽然深居简出,但总归是生面孔。在苏婉清明确将矛头指向“沈惊鸿相关者”之后,这几个生面孔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种原罪。
林薇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透过窗纸的缝隙,能看到对面人家窗户后偶尔一闪而逝的窥探目光;能听到隔壁夫妻压低了声音的、关于“悬赏”和“要不要去报告”的激烈争执(虽然最终似乎没有结果);甚至有一次,她看到弄堂口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烟纸店老板,在谢阿婆去买盐时,眼神复杂地多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这种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形的压力,比直面枪口更让人窒息。它啃噬着人的神经,消耗着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小姐,我出去探探路。”阿珍在一个清晨对林薇说,她的脸色冷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苏婉清这招太毒,时间拖得越久,风险越大。必须找到新的、更安全的落脚点。”
林薇看着阿珍,心中充满担忧。阿珍是她们中最有行动力也最可靠的保障,但外出探查的风险同样巨大。
“太危险了,阿珍。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眼线……”
“正因为到处都是眼线,才更需要弄清楚情况。”阿珍语气坚决,“我会小心。至少,要摸清附近几条巷子的巡逻规律,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比如废弃的仓库或者没人住的空屋。”
林薇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困守在这里,确实等于慢性自杀。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但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情况不对立刻撤回。”
“明白。”
阿珍换上最不起眼的旧衣服,脸上也做了些修饰,看起来像个为生活奔波、面容憔悴的普通妇人。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谢阿婆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阿珍离开后,小小的石库门里似乎变得更加空旷和安静。林薇陪着荷花在院子里认字,谢阿婆则在灶披间默默地收拾,但三人的耳朵都竖着,警惕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林薇的心始终悬着,既担心阿珍在外面遭遇不测,又害怕在阿珍回来之前,厄运就先一步降临。
午后,弄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和女人尖利的咒骂声。声音来自斜对门那户姓张的人家。张家男人据说以前在码头做工,伤了腿,如今在家闲着,女人则靠给人缝补洗衣勉强维持家用,家里还有个五六岁、总是面黄肌瘦的小儿子。
“你个讨债鬼!哭什么哭!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钱给你买米糕!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张家女人的声音充满了生活重压下的暴躁和绝望。
孩子的哭声更响了。
“都是你个没用的!腿瘸了连口饱饭都挣不回来!看看人家,举报一个反日分子,就能拿那么多钱……够我们吃多久啊……”女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充满诱惑和挣扎的喃喃自语。
这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锥子,透过薄薄的墙壁,狠狠扎进林薇的耳中。她的心脏骤然紧缩!张家……他们动心了!那笔悬赏,对于这样一个在饥饿线上挣扎的家庭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身边的荷花,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丝安全感。荷花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安的气氛,停止了认字,怯生生地依偎着林薇。
谢阿婆也从灶披间走了出来,脸色异常难看。她显然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猜忌的裂痕,已经开始显现,并且正朝着最危险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阿珍那种轻盈而警惕的步点,而是有些沉重、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林薇和谢阿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张家女人去告密,带着人来了?
谢阿婆示意林薇和荷花立刻躲进西厢房,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平静的表情,走向门口。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粗哑的男声:“谢阿婆?在家吗?开开门,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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