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里弄堂那扇漆黑的木门,仿佛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庇护。汉奸三角眼那怨毒的眼神和“这事没完”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窗外,虽然短暂的交火声已经停歇,但远处闸北、杨树浦方向沉闷的炮击和爆炸声依旧连绵不绝,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的炼狱模式,才刚刚开启。
“收拾东西,立刻离开这里!”林薇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死寂的恐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有时间后怕,危机只是暂时解除,追兵随时可能返回。
“小姐,我们去哪儿?”阿秀的声音带着哭腔,刚刚与日本兵和汉奸的正面遭遇,几乎吓破了她的胆。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沈惊鸿留下的安全屋有三个,第一个在法租界西区,路途遥远且已被封锁,基本无法抵达。第二个就是这里,已经暴露。只剩下第三个,也是距离最远、位置最隐秘的一个,位于南市靠近黄浦江的码头区边缘,那里鱼龙混杂,环境恶劣,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容易隐匿行踪。
“去十六铺码头附近。”林薇迅速做出决定,同时看向阿珍,“阿珍,我们需要弄到一些平民的衣服,越普通越好。我们这身打扮,太扎眼了。”
阿珍立刻领会:“明白,小姐。我去弄堂里想想办法。” 她说完,便如同幽灵般闪身出了门,消失在昏暗的弄堂里。
林薇则指挥着其他人,将刚刚藏起来的包袱重新取出,只留下最必需的钱财、身份证明和少量食物,其他累赘的东西全部舍弃。她自己也换下了那身虽然便利但材质依旧看得出不错的工装裤,穿上了一件从房东遗留的旧箱子里翻出的、打着补丁的灰色粗布褂子和一条黑色的阔腿裤,用头巾包住了头发,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灶灰。瞬间,一个养尊处优的“沈太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逃难途中、面容憔悴的普通妇人。
花匠福伯和厨师老李也找了些破旧衣服换上。阿秀和其他女佣虽然害怕,但也依样画葫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不到二十分钟,阿珍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件半新不旧、但明显是底层百姓常穿的粗布衣服和几个破旧的包袱皮。“跟几户逃难来的人家换的,用了一点粮食。”她言简意赅。
众人迅速换上。当所有人都打扮得如同最普通的难民时,一种奇异的、融入环境的“保护色”似乎悄然生成。
“走!”林薇没有丝毫犹豫,拎起那个装着最重要财物、用破旧包袱皮仔细裹好的小包袱,率先拉开了门。
夜色深沉,弄堂里没有路灯,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煤油灯光,以及远处天际被战火映照出的诡异红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灰尘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他们一行人低着头,混入偶尔在弄堂里穿行的、行色匆匆的难民队伍中,向着十六铺码头的方向摸去。
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危险。南市并非安全区,日军的炮弹不时会越过租界边界,落入这里,引发剧烈的爆炸和火灾。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着头顶,听到炮弹破空的尖啸就立刻寻找掩体,趴伏在断壁残垣或者路边的沟渠里。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完整的建筑,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燃烧的屋梁和散落的家具。曾经繁华的街市,如今只剩下废墟和死寂。偶尔能看到来不及逃走的居民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路边,无人收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林薇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只是紧紧跟着阿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瓦砾和垃圾中穿行。
更可怕的是人。黑暗中,有时会突然窜出几个手持棍棒、面露凶光的歹徒,试图抢夺他们手中的包袱。
“把东西留下!不然打死你们!”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堵在了一个狭窄的巷口。
阿珍二话不说,身形一动,众人还没看清动作,那汉子就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跪倒在地,手中的棍棒也“哐当”落地。阿珍甚至没有拔枪,只是用巧劲卸掉了他的关节。
“滚。”阿珍的声音冰冷,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那汉子和他身后的几个同伙,被阿珍的身手和杀气震慑,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林薇看着这一幕,心中对阿珍的依赖和感激更深。在这个秩序崩坏的环境里,武力是最后也是最有效的自保手段。
他们也遇到了其他的逃难者,大多是拖家带口,面容麻木,眼神空洞,只是本能地向着他们认为可能安全的方向移动。没有人交谈,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以及偶尔被流弹或爆炸声惊起的短暂骚动。
在一次被迫躲进一栋半塌的民居废墟里躲避炮击时,林薇借着远处火光,看到墙角蜷缩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娃娃,睁着大大的、却毫无神采的眼睛,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们。
林薇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蹲下身,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干粮里,掰了半块坚硬的饼子,递到小女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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