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档堆中忆峥嵘,纸页无声证功过
崇德五年二月初,金陵齐王府的书房里,晨光透过窗棂,在满地散落的档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琅盘膝坐在软垫上,指尖拂过一叠泛黄的经济战卷宗,封皮上 “崇德四年河北粮储统计” 的朱印,早已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
他随手翻开一卷,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收粮明细:“九月初七,楚州收赵宋粮商张老栓粟米三万石,显通钞付九百两;九月十五,海州收曹彬麾下暗售军粮五千石,银三百两……” 三个月的时间,这样的记录堆满了半张书桌,累计数额赫然是 “五十万石”—— 足够护驾军与甲字军支撑半年的粮草,足够河北十万流民度过寒冬。
另一叠卷宗里,夹着河北流民安置的户籍册。每一页都贴着流民的画像,旁注着 “迁濠州垦田”“入泗州工坊” 的去向,末尾盖着 “常平司核验” 的印章。陈琅摩挲着一张孩童的画像,那孩子曾在沧州流民棚里饿到晕厥,如今已在濠州的学塾里读书,卷宗附页上还夹着他写的歪歪扭扭的 “谢” 字。
最底下压着的,是显通金钞的流通图谱。红色标记从楚州、海州蔓延,逐渐覆盖沧州、德州、冀州,最后连汴京黑市都出现了金色圆点 —— 崇德四年腊月,河北各州的金钞使用率已达八成,宋钱彻底沦为辅币,朝市司仅靠货币兑换,便为国库增收两万两银。
这些,都是他的功劳。是他顶着 “算计百姓” 的骂名,用三倍价收粮稳住河北粮价;是他冒着 “资敌” 的质疑,用显通钞掏空赵宋货币根基;是他忍着柴熙诲的误解,将流民安置妥当,为大周守住了河北的民心。
可如今,这些卷宗只能堆在书房的角落,落满灰尘。朝堂上没人再提 “五十万石粮” 的功劳,百姓们只记得柴熙诲 “零战损破敌” 的传奇,朱雀大街上的宁王生祠,香火比他这齐王府的正门还旺。
“呵。” 陈琅自嘲地笑了笑,将卷宗合上,指尖沾了些纸灰,“赢了战略,输了人心,说得真没错。”
二、密报传来惊故梦,裴氏兄弟显锋芒
“殿下,军情司递来的密报。” 楚泽轻手轻脚走进来,将一封封蜡封的信笺放在案上,“河北那边,有些不对劲。”
陈琅拆开最上面的一封,目光扫过几行字,眉头渐渐皱起。密报上写着:“柴熙诲在沧州推行军管,以‘整顿吏治’为由,替换三司度支司主事,新任主事为宁王府属官裴度;常平司粮官被收买,粮储账目改由宁王府直接核查;盐铁司器械供应,需经裴楷签字方可拨付……”
“裴度、裴楷、裴述……” 陈琅逐字念出名字,指尖在案上轻点,“裴氏三兄弟,早年因赵宋打压河北士族,隐居沧州,没想到竟被熙诲网罗去了。” 他想起曾看过的士族名册,裴度精律法、裴楷善理财、裴述懂民政,三人各有所长,恰是治理一方的好手 —— 柴熙诲能将他们收入麾下,足见其早有经营河北之心,绝非只懂领兵打仗的武夫。
楚泽凑近,压低声音:“探子说,裴度上任后,以‘军需优先’为由,改了三司的财政流程,河北各州税银需先拨宁王府充军饷,剩余部分才交中枢;裴述更厉害,在沧州设‘劝农署’,把咱们之前分给流民的荒地,以‘军屯’名义收回,租给百姓耕种,租金归宁王府 —— 这是明着抢三司的权,暗着挖中枢的根基啊!”
陈琅拿起另一封密报,上面附着裴氏兄弟拟的《河北军管细则》,字里行间皆是 “宁王府统筹”“大都督决断”,三司官员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他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 他花数月搭建的三司制衡体系,竟被裴氏兄弟用 “效率”“军需” 之名,轻易拆解。百姓只知宁王府办事快、军屯能稳粮价,没人在意这背后是权力的倾斜,是中枢与地方的失衡。
三、生祠香火映孤影,退意渐生悟逍遥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陈琅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去 —— 朱雀大街上,又有百姓抬着供品往宁王生祠去,香雾缭绕,隐约能听见 “宁王千岁” 的呼喊声。生祠的铜像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甲胄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一把无形的刀,悬在他的心头。
楚泽跟着走到窗边,见陈琅望着生祠出神,忍不住道:“殿下,您为河北做的事,流民们都记着。上月还有濠州的百姓,想给您建生祠,被您拦了……”
“建了又如何?” 陈琅打断他,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百姓记不住账册上的五十万石粮,记不住十万流民的安置,只记得狼牙关的火器轰鸣,记得沧州城头的大周旗 —— 军功是明面上的荣耀,民生是暗地里的根基,可这世上,多的是只看荣耀、不看根基的人。”
他转身回到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奏疏,展开时,“请辞太傅之职,乞骸骨归岭南” 的字迹映入眼帘 —— 这是他半个月前就写好的,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递出去。如今看着裴氏兄弟的动作,想着柴宗训日渐显露的亲政意图,他忽然觉得,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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