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汴京,骄阳似火,却难驱宫城深处的阴霾。宫墙根的梧桐叶已透着倦意,如那病榻上的天子般憔悴不堪。晨风卷起细碎尘土,带着江河水汽的腥湿味,穿过重重殿宇,吹入福宁殿内。
殿中药香袅袅,与汗气混合成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柴荣半靠在铺了三重绒垫的御榻上,原本英武的面容如今削瘦如刀削,只有那双眸子依然精光闪闪,透着不屈的锐利。面前的紫檀矮几上摊开着一幅《幽云九域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地军情,洮河石砚里的墨早已凝固,只余几道指腹蹭开的淡痕,可见主人彻夜未眠,苦思良策。
小黄门蹑手蹑脚地端来一盏参汤,汤色澄黄,参片沉浮,香气清淡却掩不住药材的苦涩。刚要退下,却被柴荣抬手叫住:留步。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宣陈国公陈琅、代国公杨业、义阳侯杨延玉入殿——再让司天监把辽东湾的海图取来,要最新绘制的那份。
小黄门应声而去,不一刻,脚步声渐近,三人踏入殿内。
杨业一身墨色锦袍,宽袖窄腰,显得身形愈发挺拔,鬓角却沾着旅途风尘,像是刚从前线赶回。他步履稳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每一步都透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杨延玉年纪稍轻,仍着水师绯色战袍,甲片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甲缝里嵌着渤海盐霜,一看便知刚从海上归来。陈琅袖中揣着新拟好的《河西防务札子》,紫色官服端庄整洁,神色沉稳,颇有大臣风范。
三人依次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柴荣摆手示意:今日军情紧急,不拘常礼,都近前来。
柴荣先看向杨延玉,声音虽弱却清晰:横海军那十艘,前日试过炮了吗?威力如何?
杨延玉躬身答道:回陛下,上月在登州海试,臣亲自督造。石炮可及三里,火药填装得当,一炮可洞穿辽人快船船板。撞角更是锋利无比,乃精钢锻造,可破辽人任何舰船。臣已让匠营补了两层铁甲,船身如城墙般坚固,三日内便可出港迎敌。
柴荣满意地点点头,枯瘦的指尖在海图上缓缓划过辽东湾,那里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岛屿和水道:很好。你率舟师,先逐辽军金州残部,将他们赶出我大周海疆,再驻旅顺口扼守要害。辽东湾的制海权,一日不可失!若见辽人粮船趁乱出兵,不必请示,立即焚毁,断其补给。
杨延玉躬身应旨,战袍下摆划过青砖,发出轻微摩擦声。他心中暗忖,陛下病重却仍心系边防,此等帝王胸怀,实在令人敬佩。
柴荣又转向立在一旁的林仁肇。这位南唐降将,今日身着新授的殿前司制服,腰悬鱼袋,官阶已升,却仍透几分拘谨,毕竟降将身份,总让人有些忐忑:江汉之地,水路纵横,历来是兵家必争。此地就交给你了。两万步卒已经集结完毕,边镐老将经验丰富,辅佐于你,务必把守好汉口、采石矶等重要渡口。记住,藩镇勘合,没有枢密院印信,一概不得过江!
林仁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陛下会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他这个降将:臣……臣曾是南唐旧臣,身份敏感,恐难当此重任。若有闪失,岂不辜负陛下恩典?
柴荣打断他,指尖在《江南舆图》上重重叩了叩,发出清脆声响:胡说!你既已归顺我大周,便是大周臣子,朕信你如信股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帝王之道。若有藩镇异动,不必层层奏请,先斩后奏!
林仁肇心中一震,深深一拜:臣定不负陛下厚恩!
最后,柴荣看向陈琅,从枕下郑重取出一枚鎏金符节。符节古朴厚重,上刻河西都部署五字,笔画苍劲,是太祖传下的旧物,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军权:曹延禄在河西归义军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你持此节前去,令他率三万精兵出萧关,扼住泾原道咽喉;曹延恭镇守甘凉,把玉门商路牢牢管住。赵氏若败,必往西逃,此道关口,你务必守死,不可让一兵一卒漏网!
陈琅双手接过符节,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锈,心中涌起一阵庄严感。他回想起去年北伐时,柴荣意气风发地在幽州城楼上说过的话:燕云归汉,只是开始,朕要让大周威加四海!如今陛下病重,却仍在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他郑重躬身:臣明日即遣快马传旨,曹家兄弟必不辱命,定保河西无虞!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赵光义借之名潜入宫门,步履轻盈如猫。他身着淡青长衫,腰系玉带,面容俊雅,却掩不住眼底的精明算计。此刻,他正躲在回廊石柱阴影下,侧耳倾听殿内的军机密谈。
听着柴荣一道道军令的部署,赵光义心中暗自盘算:柴荣虽病,但布局依然稳固周密,东控渤海,南封江汉,西锁河西,可谓密不透风。赵氏兄弟此刻入局,如履薄冰,只能观察时局,借势而为,万不可轻举妄动。
他轻抚袖中藏着的一封密信,那是契丹使者秘密送来的,内容涉及北方军情。他淡笑片刻,这封信便是他暗自积累的一颗重要筹码,关键时刻或能发挥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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