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口的晨雾裹着淮水的腥气,漫过护榷军的营帐时,杨延玉正用布巾擦拭那枚染血的虎符。
铜符上的 “护” 字被箭簇凿去一角,是昨夜从赵虎的箭伤里取出来的。那位昏迷的将军被抬上归途时,死死攥着这半块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涡口的水纹都刻进骨血里。杨延玉摩挲着符上的凹痕,忽然听见帐外传来熟悉的甲胄碰撞声 —— 那是代州铁林特有的玄甲,每片甲叶都用磁州精铁打造,碰撞时会发出清越的 “铮鸣”。
“三弟。”
帐帘被掀开的瞬间,杨延玉几乎以为是幻觉。杨盛的玄甲上还沾着淮水的绿苔,左臂的绷带渗着暗红的血,却依旧挺直如朔州的青松。他身后跟着的杨延昭,手里捧着个檀木盒,里面是父亲杨业亲手磨的箭镞,每支都刻着 “忠” 字。
三双手在帐中交握,掌心的茧子相互摩擦,带出细碎的声响。杨延玉突然发现,大哥的虎口比三年前更深了,那是常年握铁枪磨出的痕迹;二哥的指腹有道新疤,想必是练箭时被弓弦勒的。而自己的手,早已被淮水泡得发涨,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淤泥。
“爹说,涡口的水比雁门关的雪更寒。” 杨盛的声音带着北地的风霜,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母亲做的胡饼,虽已发硬,却仍带着芝麻的香气,“让我们兄弟三个,替他守住这道口子。”
护榷军的老兵们围了上来,有人突然喊:“那不是杨都虞候吗?代州大战时,你一刀劈了辽狗的先锋!” 铁林卫的士兵也笑着回应:“ 延玉将军还认得我不?朔州城下,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
玄甲与皮甲的士兵渐渐混在一起,有人拿出珍藏的烈酒,有人展示彼此的伤疤。一个护榷军的伙夫举着豁口的铁锅哭了:“当年若不是铁林卫的弟兄分我半袋干粮,我早饿死在狼牙口了!” 铁林卫的百夫长拍着他的肩:“你忘了?是你们护榷军的船,把我们从冰河里捞上来的!”
帐外的篝火越烧越旺,映得 “周” 字旗与 “盐引幡” 在风中紧紧依偎。杨延玉望着这幕,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 —— 或许父亲多虑了,铁林卫与护榷军本就是生死兄弟,哪分什么皇商司与殿前司?
然而这份暖意,在杨盛交出陈琅密信时悄然冷却。
“陈总掌事有令,” 杨盛展开桑皮纸,上面的朱砂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铁林卫暂归我节制,护榷军的军令…… 我们概不干涉。” 他顿了顿,避开杨延玉的目光,“粮草已入仓,够支撑三个月。但代州铁林的营地,需单独扎在西岸。”
杨延昭突然咳嗽一声,将檀木盒推到案上:“爹让我带了新造的破甲箭,说是能射穿南唐的楼船甲。” 他试图岔开话题,却看见三弟的手在颤抖 —— 杨延玉正盯着铁林卫的甲胄,那些玄甲的内侧,都刻着极小的 “商” 字暗记。
“大哥这是…… 皇商司的私兵?” 杨延玉的声音发哑,像被淮水呛过。
杨盛猛地站起,玄甲的铜钉撞在案角:“三弟慎言!铁林卫是大周的兵!只是…… 陈总掌事对代州老兵有恩,我们不能忘!” 他扯开衣襟,露出左胸的疤痕 —— 那是代州大战时,陈琅派医官连夜给他剜箭簇留下的,“当年若不是他,八百武卫兄弟早成了辽狗的刀下鬼!”
篝火旁的喧闹渐渐平息。护榷军的士兵看着铁林卫整齐划一的玄甲,再看看自己身上打满补丁的皮甲,眼神里多了层说不清的隔阂。那个伙夫捧着铁锅喃喃自语:“怎么…… 就分了东西岸呢?”
三日后,赵虎归京的消息传到涡口。
据说皇帝亲自去了驿馆,见他高烧中还在喊 “踏船撞铁索”,当场红了眼眶。太医们切开他溃烂的伤口,腐肉的恶臭熏得内侍都退避三舍,却从里面清理出七枚箭簇 —— 全是南唐特有的 “燕尾镞”。柴荣摸着那些带血的镞尖,突然对侍臣道:“封赵虎为淮水侯,食邑三百户,子孙世袭。”
旨意传到涡口时,杨延玉正在给赵虎的空帐挂白幡。杨盛和杨延昭站在帐外,看着护榷军的士兵用刀在幡上刻字,每个字都滴着血:“淮水侯不死,护榷军不退!”
“三弟,” 杨盛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陈总掌事让我问你,涡口的铁索,还能守住多久?”
杨延玉没有回头,指尖在白幡上划出一道血痕:“大哥该问的是,铁林卫和护榷军,还能像代州时那样背靠背吗?” 他转身时,正撞见杨延昭在偷偷擦拭护榷军的 “周” 字旗,那旗上不知何时沾了块皇商司的朱砂印泥。
此时的濠州城下,赵匡胤正将赵虎封爵的文书扔在案上。
“淮水侯?” 他冷笑一声,用剑挑起那份奏报,“柴荣这是嫌淮南的水不够浑,又扔了块石头。” 赵普从磁州送来的密信摊在案上,上面画着藩镇军队的分布图 —— 昭义节度使李筠的儿子已在楚州盐场竖起 “李” 字旗,归义军的牙兵更是直接住进了通市局的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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