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温润,透过病房那扇刷着淡绿色油漆的木格窗,在被褥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略显刺鼻的气味,混杂着窗外偶尔飘来的、不知名植物的淡香,构成了这个时代病房独有的气息。
苏星澜靠在摞起的枕头上,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缓缓睁开。又一次从漫长的沉睡中短暂挣脱,身体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与能量的匮乏,仿佛一台超负荷运转后强行关机的精密仪器,亟待修复。然而,她那属于战士的、高度警觉的核心意识,已然率先清醒,如同雷达般精准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安全的壁垒,以及,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守护者。
陆景渊就坐在床边的木凳上,军帽脱下,端正地放在一旁柜子显眼的位置。他微微低着头,利落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青黝的光泽。即便是这样放松的姿态,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历经风雨而不弯的青松。此刻,他浓黑的眉宇微蹙,深邃的目光正极其专注地落在手中一张薄薄的、有些泛黄的纸张上。那肃穆凝重的神情,仿佛他指尖捏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份关乎战略部署、决定成千上万人生死的绝密文件。
“星澜。”他仿佛头顶也长了眼睛,在她目光聚焦的瞬间便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像陈年的古琴被拨动后发出的醇厚弦音,在这静谧的病房里缓缓荡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星澜的瞳孔微微调整焦距,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对这个名字——他望着星空为她赋予的“苏星澜”,她还在适应期。音节在唇齿间无声滚动时,带着一种超越了语言本身的、奇异的妥帖感,仿佛她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被这三个字轻轻接住,安放。
见她眼神清明了些,不再是初醒时的空茫,陆景渊身体微微前倾,将手中那张承载了特殊意义的纸,小心而郑重地递到她眼前。纸张的质量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边缘带着这个时代手工裁切特有的毛糙感。上面用黑色的墨水清晰地印着几行宋体字,最下方,一个圆形的、鲜红的印章如同一个绝对的句号,赋予了这张薄纸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是你的身份证明,”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暂时是临时的。但它意味着,从今天起,在这个国家,在这片土地上,你——苏星澜,就有了被法律和社会承认的身份,不再是无根的浮萍,来历不明的影子。”
苏星澜的视线先是精准地落在“姓名:苏星澜”那一栏,如同确认坐标。然后,她的目光缓缓右移,定格在“与户主关系:受监护人”以及旁边那个力透纸背、带着军人特有风骨的签名——“陆景渊”。她迟疑地伸出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还带着沉睡初醒的微凉,轻轻触碰那冰凉的、粗糙的纸面。这种实体的、脆弱的、依靠视觉和触觉来确认的凭证方式,与她记忆中直接与基因序列、精神波动绑定,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星际身份编码,形成了巨大的、近乎荒谬的反差。
“户口……身份……”她低声重复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词汇,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弥漫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源于认知断层的迷雾。在她来自的那个高度发达、秩序井然的时代,“身份”是实时更新、无缝衔接的权限等级,是接入覆盖整个星域的庞大网络的无形密钥,是融入高度自动化社会运作体系的底层代码。而“户口”,这个词汇本身,就透着一股古老的、将个体与特定地域、血缘宗族乃至行政单位强行捆绑的、充满农耕文明遗留气息的意味。这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低效的、区域割裂的、原始的“人口信息静态管理系统”。
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懵懂与困惑,陆景渊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种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怜惜、沉甸甸的责任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望将她牢牢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的隐秘渴望,悄然蔓延开来。他放慢语速,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更接近本质的方式去解释,仿佛一个耐心的教官,在向一张白纸描绘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运行规则。
“在这里,没有这个东西,你几乎寸步难行。”他伸出食指,指节分明,在那份简陋却至关重要的证明上“受监护人”几个字旁边敲了敲,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与力量,“就像……一个士兵,没有配发的枪械,没有隶属的部队番号,就无法踏上战场,无法被自己的战友和上级识别、接纳,甚至无法获得最基本的补给。这张纸,”他的指尖轻轻点着,“就是你在这个社会里的‘番号’和‘武器准入证’。有了它,你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下,看病、工作、生活,才不会被人当作来历不明的‘黑户’盘问、驱赶,甚至带来麻烦。”他的声音在这里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地锁住她,仿佛要将这些话刻进她的意识里,“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作为你的监护人,你的……‘上级’,才能名正言顺地、理直气壮地……护你周全,为你遮挡所有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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