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整个军区。白日的喧嚣与操练声早已沉寂,只剩下巡逻兵规律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片宁静。陆景渊独自走在通往医院的小径上,军靴踏在碎石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到深夜的作战会议,眉宇间还带着未散尽的凝重。
推开病房门,他没有立刻开灯,而是站在门口,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片黑暗。月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中倾泻而入,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银亮的分界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床上少女的清淡气息。
他走到病床前,借着朦胧的光线注视着她。
苏星澜依旧保持着白天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时间的流逝对她而言毫无意义。月光温柔地描摹着她侧脸的轮廓,在那过于苍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清冷的银边。她的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唯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证明着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陆景渊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摊开文件开始工作,而是将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静静地注视着这张沉睡的容颜。
陈大川那句“查无此人”的汇报,像一根坚硬的刺,牢牢扎在他的思维里。在这个一切都讲究档案、介绍信、户口本的年代,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就像水面上的一片浮萍,随时可能被任何一个浪头打翻。他做出了留下她的决定,就意味着他必须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构建一个全新的、合理的身份。而一切的开端,就是一个能够写进档案、落在户口本上的名字。
他该叫她什么?
“丫头”?这个称呼太过随意,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不适合她身上那种时而显露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
“那位女同志”?这个称呼又太过生分、冰冷,充满了公事公办的距离感,与此刻病房里静谧的氛围格格不入。
沿用那串编号“”?不,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串冰冷的数字只属于她不可知的、或许并不愉快的过去,不属于现在这个会软软喊“大叔”、会对新奇事物露出纯粹目光的她。
他需要一个名字。一个合法合规的名字,能够让她在这个时代安然存在。同时,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是,这个名字也该与她这个人相称,配得上她眼中偶尔闪过的星芒,配得上她沉睡时这份遗世独立的宁静。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出来的夜空。
今夜星空朗澈。这个年代的城市,尚未被后来的光污染吞噬,墨蓝色的天幕像一块巨大的天鹅绒,银河宛如一条发光的巨川倾泻其间,无数星辰如钻石般璀璨闪烁。它们静谧地悬挂在那里,却蕴含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浩瀚力量。遥远、神秘、亘古不变,见证着时间的流逝与世事的变迁。
陆景渊的目光在星空与病床之间往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视线第无数次从璀璨星河落回那张静谧睡颜时,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划过脑海——
星辰。
她不像凡尘中人,更像宇宙深空中一颗偏离了轨道的星子,偶然坠落在了他的辖区。她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她沉睡时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状态,她偶尔流露出的、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偶尔的锐利……都让她蒙着一层星辉般的神秘光晕。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搭在薄被外的手上。纤细的手指,指甲透着健康的淡粉色。窗外的星光与月光交织,在她手背细腻的肌肤上流淌,仿佛真的有一层极淡的、柔和的光晕在隐隐流动。这光芒并不刺眼,不像正午的烈日那般灼热,而是如同月下无垠的海面,看似平静,其下却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深邃与暗流。
那幽蓝的、能保护她的光幕,那效果奇特却被她说成是“营养液”的液体,还有那声直接在他心防上凿出裂痕的、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的“抱抱”……这一切,都在他原本平静无波、秩序井然的心湖下,搅动起陌生的、一时难以平息的波澜。
**星……澜……**
两个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后的最优解,又如同宿命般的感应,自然而然地在他心间碰撞、契合,严丝合缝。
苏星澜。
一个姓氏,“苏”,寻常,不会引人注目,从此她在这片土地上便有了一个可以追溯的、合理的根源。这是他能为她提供的、最基础的庇护。
“星”,是她的来历成谜,是她眼中偶尔闪过的、不属于尘世的光,是她沉睡时如星辰般遥远静谧的姿态,也是她带给他的第一感觉——遥远,神秘,光而不耀。
“澜”,是她带来的所有未知与变数,是她体内可能蕴含的、他尚未完全理解的力量,更是她在他钢铁意志构筑的心防上,凿开裂痕后,涌出的那股陌生而汹涌的、名为“怜惜”与“守护”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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