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旧纸墨的气息被一种无形的张力搅动。陆景渊的到来,像一股冷冽的穿堂风,瞬间让围着苏星澜的几人噤声,下意识地退开半步,为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苏星澜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陆景渊身影笼罩下来的同时,那本厚重的德文典籍已被她“啪”地一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她纤细的身子像一尾受惊的游鱼,灵巧地一缩,完全躲藏到他宽阔坚实的背后,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他腰侧挺括的军装布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仰起脸,方才与老店员交谈时那份沉静、睿智乃至隐隐的权威感荡然无存,清澈剔透的眼眸里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无措,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逻辑严密的少女只是众人恍惚间的幻觉。
陆景渊先是感到衣角传来的、细微却坚定不移的拉扯力,随即低头对上她那双瞬间切换情绪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疑虑与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化为本能的保护欲交织攀升。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是用身体更严实地将苏星澜挡在身后,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目光转向那位激动之情尚未平复的老店员,语气平和,却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断然:“老人家,家里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不!同志,您太客气了,谈不上麻烦!是惊喜,是天大的惊喜!”老店员连忙摆手,脸上因兴奋和激动泛着红光,他忍不住上前半步,指着那本已被包好的书,又指向陆景渊身后的苏星澜,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些许颤抖,“这位小同志……是奇才啊!这本《机械原理与精密制造》,里面好几个关键节点的论述和图示,我们几个老家伙琢磨探讨多年都心存疑虑,她、她不仅一眼看穿,还用极其地道的德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原书在应力计算和材料匹配上的两处谬误!同志,您明白吗?这不仅仅是懂德语,这是吃透了其中的精髓!这孩子……了不得,千万要好好引导,这是国之瑰宝啊!”他话语间充满了发现稀世璞玉的狂喜与殷切期盼,看向苏星澜的眼神灼热得几乎能点燃空气。
陆景渊眼神深邃了几分,心中的谜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他微微颔首,巧妙地避开了关于“瑰宝”和“引导”的核心话题,只沉声再次强调,语气带着终结讨论的意味:“她年纪小,信口开河,当不得真。让您见笑了。这本书,我们买下。”他示意跟在身后的陈大川立刻付钱,同时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用身体姿态彻底隔断了老店员继续探究苏星澜的视线。
就在陆景渊接过那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书时,躲在他身后的苏星澜,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细弱蚊呐,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孩童式的撒娇:“大叔,那本书……上面的齿轮和图,有点意思。”她极其聪明地避开了“文字”、“原理”和“谬误”等敏感词汇,只将一切归于对“图画”和“形状”的孩童式好奇,试图将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表现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
陆景渊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反手,用他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握了一下她揪住他衣角的那只冰凉的小手,动作短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然而,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却泄露了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他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自然地护在苏星澜单薄的肩后,以一种近乎守护珍宝的姿态,带着她迅速而不失从容地离开了这片骤然变得危险的是非之地。
在他们身后,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低低的议论声却像水面的涟漪,久久不散。无人留意到,在靠近门口那排摆放着哲学和社会科学书籍的书架旁,一个穿着半旧灰色中山装、戴着普通黑框眼镜、面容毫无特色的中年男子——老周,正缓缓将手中那本充当了许久掩护的《红旗》杂志插回原处。他表面平静无波,如同最深沉的古井,胸腔里的心脏却擂鼓般剧烈跳动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作为一名“第七局”经验丰富的外围线人,他看得太分明了。那少女拿起那本天书般德文专着时,眼神里瞬间迸发出的专注与洞察力;与老店员流利对话时,那份超越年龄的从容与自信;尤其是老店员那近乎朝圣般的、混合着震惊、狂喜与敬佩的神情,这一切都做不了假。一个如此年幼稚嫩、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女,身负这般深不可测的域外知识和近乎母语级别的语言能力……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天赋异禀”或“少年早慧”可以解释的范畴,直接触及了“第七局”工作手册里那些需要最高度警惕和优先处理的“特殊人才”范畴。
是流落海外、刚刚归国的顶尖学者后代?还是……某些境外势力精心培养、试图以意想不到方式打入内部的“奇兵”?无论真相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值得立刻启动最高效的报告程序。国家需要网罗一切有用之才,尤其是可能与国防军工命脉相关的天才,但同样,也必须甄别和清除任何潜在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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