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行台的书房内,炭火静静燃烧,却驱不散一种理念碰撞带来的无形紧张。独孤信端坐案前,听着谋士崔浩(与北魏的崔浩同名,为大秦谋臣)侃侃而谈。这位出身名门的谋士,此刻正竭力阐述着一个超越军事层面的战略。
“大将军,”崔浩言辞恳切,“河北之地,自古文脉昌盛,士族林立。我军虽以雷霆之势克复疆土,然欲长治久安,非仅凭刀剑弓弩可成。士人,乃地方之望,民心所系。得其心,则政令畅通,根基稳固;失其心,则暗流涌动,防不胜防。”
他进一步分析:“如今河北初定,士人皆在观望。彼等所重者,非仅是身家性命,更是道统传承、进身之阶。北魏虽为胡虏,然亦知笼络士人,沿用汉法。我大秦欲取而代之,岂可示之以武,而弃之以文?”
独孤信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出身行伍,习惯的是铁血法则,但对崔浩的话,他并非不能理解。陛下陈衍常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他深以为然。
“伯渊所言,不无道理。”独孤信缓缓开口,“然军中诸将,多恃功而骄,恐难理解此举。且士人迂阔,未必领情。”
“正因诸将不解,方显大将军远见卓识!”崔浩趁热打铁,“至于士人,只需示之以诚,予之以利,晓之以理,焉能不为之所动?其所谓‘夷夏之防’,在实利与功名面前,未必那般牢不可破。”
良久,独孤信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便依你之策。此事由你总揽,礼曹协同。然需把握分寸,不可过急,亦不可示弱。”
策略既定,行动迅速展开。在崔浩的安排下,独孤信换上一身较为朴素的文士常服,仅带少数随从,开始了对信都乃至周边郡县有名望的大儒和士族代表的拜访。
第一站,是信都城内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儒,名叫卢璟。卢氏乃河北望族,卢璟本人精通经史,北魏时曾拒官不就,隐居着书,在士林中声望极高。
马车停在卢府那略显破旧的门庭前。独孤信亲自叩门,递上名刺。门房见是北秦大将军亲至,惊得手足无措。
卢璟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态度冷淡,甚至称病不见。独孤信并不气恼,也不强求,只是每日派人送去一些书籍、药材和清淡食物,连续三日,皆被原封退回。
第四日,独孤信再次亲至,立于门外风雪中,朗声道:“晚辈独孤信,特来向卢公请教安民治政之道,非为兵事,只为苍生。若卢公执意不见,信便在此立候,直至卢公愿赐教为止。”
风雪渐大,独孤信的身影在门前岿然不动。一个时辰后,卢府大门终于缓缓开启。卢璟须发皆白,立于门内,看着身上落满积雪的独孤信,长叹一声:“将军…何必如此。请进吧。”
室内,一壶粗茶,两人对坐。独孤信真诚请教战后恢复、教化百姓之策,绝口不提军事征伐。卢璟初时戒备,见其言辞恳切,渐渐放开,谈及均田、兴学、选官等事,见解深刻。独孤信认真倾听,不时发问。
虽未立刻获得卢璟的出山承诺,但独孤信屈尊降贵、雪中立候的消息,却迅速在士林圈中传开,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紧接着,行台连续颁布两道引人瞩目的政令:
其一,“敕令各州郡县,即刻筹措钱粮,修缮州学、县学,聘任博士,招收生徒。所需费用,由行台户曹酌情拨付。”
其二,“为嘉惠士林,选拔真才,特谕:将于今岁秋闱,在信都开设‘科试’。凡河北士子,无论门第高低、胡汉之别,皆可应试。通经明法、策论优异者,将由行台量才授官,充任郡县吏员!”
这两道政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修缮官学,意味着文化道统的恢复和尊重。而“科试”的宣布,更是石破天惊!它打破了魏晋以来门阀士族对官位的垄断,为无数寒门士子和中小地主子弟,打开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进身之路!
然而,此举也立刻引发了强烈的反应。
军中反弹: 以王猛等为代表的鲜卑及寒族出身的将领,反应最为激烈。
“大将军!”王猛在一次军事会议后,忍不住抱怨,“那些酸儒,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空谈!如今天下未定,正该是我等将士用命之时,为何反去优待他们?还要开什么科考,让那些读死书的人来做官?这…这岂非寒了将士们的心!”
另一员悍将附和:“就是!打天下靠的是刀把子!治理地方,让兄弟们去当太守县令,难道不行?何必求那些瞧不起我们的穷酸!”
军中弥漫着一种不满和困惑的情绪,认为这是向“无用之人”低头。
士族观望: 而士族内部,态度也颇为复杂。中小士族和寒门士子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准备科考。但一些高门望族,如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的一些支系,则态度暧昧甚至抵触。他们既渴望保全家族利益,又对北秦的“胡气”和打破门阀的举措心存疑虑,部分人甚至私下感叹“胡虏无百年运”,采取不合作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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