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病逝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远超乎任何一场边境冲突。天下格局,为之陡然一变。对于偏居陇右一隅的北秦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与……稍纵即逝的宝贵时机。
消息被多方证实后,建康城乃至整个刘宋疆域,瞬间被巨大的不确定性所笼罩。刘裕出身寒微,以军功篡晋,其权力根基虽经数年经营,但远未到固若金汤的地步。他留下的,是一个强人骤然缺席后必然出现的权力真空。
太子刘义符继位,年仅十七,史称宋少帝。但谁都知道,真正的风暴不在朝堂的典礼上,而在台面下的暗流涌动之中。辅政大臣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与刘裕留下的宗室、旧将之间,以及荆州、江州等方镇大员与中枢之间,错综复杂的权力博弈迅速白热化。
原先被刘裕强力压制下去的各方矛盾——门阀残存的势力、骄兵悍将的诉求、地域之间的隔阂——开始重新抬头。各方势力都在忙于重新站队、巩固权位、瓜分遗产,谁也无暇,更无力去顾及远在西北、一直“不服王化”的北秦。
原本针对北秦的潜在军事威胁、经济封锁、外交孤立,随着建康权力中心的混乱和内耗,几乎在一夜之间松弛了下来。来自南方的细作活动明显减少,边境压力骤减。甚至,有个别靠近北秦的南朝边将,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或换取某些利益,开始偷偷与北秦进行小规模的、心照不宣的物资交易。
与此同时,北方的巨兽北魏,也因刘裕之死而陷入了战略上的重新评估。
拓跋嗣和他的谋臣们深知刘裕的厉害。这位南朝新主的死亡,无疑大大减少了北魏南下的阻力,是一个绝佳的扩张机会。然而,机会指向何方?
是趁刘宋新丧、主少国疑之际,大举南下,饮马长江?还是先彻底拔除身后那颗越来越扎人的钉子——北秦?
朝堂之上,争论激烈。一部分将领强烈主张先行西征,认为陈衍的北秦推行汉法,收拢人心,潜力巨大,若任其坐大,将来必成心腹大患,应趁其羽翼未丰,以泰山压顶之势彻底碾碎。
但更多理性的声音占据了上风。以崔浩为代表的谋臣指出:刘裕新丧,南朝动荡,此乃天赐南下良机,千载难逢。若此时调集重兵西征,陷入陇右山地的泥潭,必将错过夺取淮南、甚至江东的最佳时机。陈衍虽桀骜,然其地僻民贫,实力有限,短期内难以威胁北魏根本。不如暂缓对北秦的征讨,甚至可作出些许缓和姿态,集中全力,先图南朝膏腴之地。
拓跋嗣最终采纳了后者之策。北魏的军事重心开始明显东移、南倾。屯驻在关中一带的魏军主力陆续抽调,虽然仍在边境保持相当兵力对北秦进行威慑和封锁,但那种持续不断、一波猛似一波的进攻压力,骤然减轻了。
来自平城的旨意也悄然发生变化。边境魏将收到的命令从“全力剿灭”变成了“严密监视,择机削弱”。甚至,有北魏的使者带着不那么咄咄逼人的国书来到安定,言语中暗示只要北秦“安分守己”,不再主动挑衅,魏夏之间或可维持一段时间的“相对平静”。
南北两大强权几乎同时因内部变故而放缓了挤压的步伐,这让一直处于窒息性压力下的北秦,终于获得了一口喘息之机。
安定王府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包括老魏在内的一些将领兴奋不已,认为这是主动出击、扩张地盘的天赐良机。
“王爷!魏狗和南蛮子都自顾不暇了!咱们正好杀出去,拿下天水、略阳,把地盘连起来!”
“没错!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然而,陈衍的反应却出奇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保守。他站在那幅日益精细的雍凉地图前,目光深邃,久久不语。
“出击?拿什么出击?”陈衍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就凭我们这刚刚能吃饱饭的几千府兵?去攻打北魏重兵驻守的城池?还是去招惹正在舔舐伤口、却依然凶狠的赫连勃勃?”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将:“刘裕死了,北魏要南下了,这确实给了我们时间。但这时间,不是让我们去扩张的,是让我们来活命的!更是让我们来长大的!”
他猛地一拍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安定一带:“我们的根基还太弱!就像一棵刚种下的小树,一场大风就能连根拔起!现在外面的风暂时小了,我们要做的不是急着把枝叶伸得更远,而是赶紧往下扎根!扎得深深的,牢牢的!”
“传令!”陈衍的声音斩钉截铁,“全军转入休整备战期。未来一至两年,北秦的国策只有一个:固本培元,蛰伏发展!”
陈衍抓住了这宝贵的战略窗口期,开启了一场北秦内部全方位的深化建设。
均田令被更彻底地推行下去。陈衍任命徐祚专门负责清丈田亩,处理纠纷,确保政策落实到每一户。他亲自督导兴修水利,利用冬季农闲,征发民夫,开挖沟渠,修建陂塘,尽可能地抗旱防涝。从南方偷偷引进的“龙骨水车”模型被仿制并小范围推广,虽然笨重,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高地的灌溉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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