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北秦与北魏、夏国无休止的拉锯与摩擦中悄然流逝。陇右的秋日来得格外早,寒风卷着枯叶,给残破的安定城更添几分萧瑟。就在这肃杀的季节里,一骑来自南方的快马,带来了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消息。
信使是北秦安插在荆襄地区的细作,他带来的并非军情急报,而是一则关于江南的传闻,但传闻的内容却让所有听闻者都屏住了呼吸:
宋帝刘裕,病重垂危。
消息最初在王府高层内部传开时,众人反应各异。老魏等一众老将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快意,有唏嘘,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徐祚等文臣则更关注此事可能带来的政局变动和对北秦的影响。
陈衍听到消息时,正在校场观看新编府兵的操练。传信的亲卫低语完毕,陈衍握着马鞭的手顿在了半空,许久没有动作。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长江南岸。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放下了手臂,独自一人走上了残破的城墙。
秋风猎猎,吹动他早已染霜的鬓角和平整的衣袍。他极目远眺,视线却并非望向南方,而是毫无焦距地投向苍茫的天际。
那个名字,曾经代表着热血与梦想,代表着寒门崛起的奇迹,代表着北伐中原、收复旧土的豪情。他们曾背靠背在尸山血海中搏杀,曾在一个破碗里分食黍粥,曾插箭为香,许下“裂天”的誓言。
也是那个名字,最终成了背叛与遗弃的代名词,成了长安城外无数冤魂的泣血控诉,成了横亘在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深堑。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其背信,怒其不仁。
但此刻,听闻那个如同战神般强悍、如同磐石般坚韧的男人竟也倒在了病榻之上,走向生命的末路,陈衍心中涌起的,却并非单纯的快意,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是一种英雄暮年的悲凉,是对一个时代即将落幕的恍惚,是对命运无常的深切感慨。纵使是刘裕这样的一代枭雄,能扫平桓楚、吞并荆扬、篡晋自立,终究也敌不过生老病死的天道轮回。
他曾视刘裕为兄长,为楷模,后来视之为仇雠,为毕生之敌。可无论爱恨,这个人的存在,都曾是他人生中无法忽视的巨大山峦。如今,这座山,就要塌了。
“陛下…”跟在身后默默守护的慕容月,轻声开口,带着一丝担忧。
陈衍缓缓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评论。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注定将改变天下格局的消息,来送别一个与他半生纠缠的、复杂的“故人”。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传令下去,全军…缟素三日。”
命令传出,举城皆惊。为那个背弃他们、间接导致无数同袍死难的仇敌服丧?许多将士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愤懑。
但陈衍接下来的话,通过各级将领传达了下去:
“所哀者,非刘宋之帝,乃昔年北伐之帅,乃那段同生共死、最终支离破碎的岁月。”
“更哀的是,一个时代结束了。往后江南风雨,与我北秦,再无旧情可念。所有的路,都要靠我们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三日缟素,不为仇敌,只为祭奠那逝去的、混杂着热血与背叛的过往,并为北秦彻底独立的未来,划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城头之上,陈衍迎风而立,玄色王袍的衣袂在素白的背景下翻飞。
他知道,刘裕这头雄狮一旦倒下,看似强大的刘宋王朝必将陷入新一轮的权力震荡和内部纷争。这对于北秦,或许是喘息之机,也或许是新的不确定性的开始。
但无论如何,一个时代结束了。
他望着北方北魏的方向,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属于他陈衍和北秦的时代,无论多么艰难,都必须要走下去。
长风掠过原野,呜咽如泣,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奏响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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