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蜷缩在工棚角落的草席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却止不住由内而外的寒冷。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地望着棚顶漏下的几缕天光。脑海中,爆炸的轰鸣、阿泥瞬间被火光吞噬的身影、遍地哀嚎的伤员、刘裕那句冰冷的“慈不掌兵”…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咬着他的神经。肩膀的旧伤(地道救阿泥时顶支撑木所致)和内心的剧痛交织,让他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
半截焦黑扭曲的折叠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铁骨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肤,也烙印着他的罪责。老魏佝偻着背,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进来,看着陈衍的样子,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痛。“大人…多少吃点…” 陈衍只是机械地摇头。
工棚的薄壁挡不住外面伤兵营传来的声音。高烧者的呓语、伤口感染者的痛苦哀嚎、截肢者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军医和为数不多的医护者疲惫而无奈的安抚…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交响。尤其是一个少年兵(可能就是地道中断腿那位)持续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疼…娘啊…杀了我吧…疼啊…” 这声音如同尖锥,一次次刺穿陈衍麻木的神经。
陈衍猛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颤抖,但少年的哭喊声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一个微弱但顽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在他近乎枯竭的意识中闪现:疼…太疼了…怎么…止疼?冷…冰…冰能麻痹…冻住…
“冰!” 陈衍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冰!低温能镇痛,能减缓血流,甚至可能抑制一点感染!但这乱世深秋,哪里去找冰?江南潮湿,更非寒冬…
一个化学公式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KNO?!硝石溶于水吸热!制冰法!这个在现代社会几乎被遗忘的小知识,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求生(救人)光芒。
“硝石…老魏!硝石!!” 陈衍挣扎着坐起,声音嘶哑急切,“快!找硝石!越多越好!还有…干净的盆,大桶!水!干净的布!” 他语无伦次,但眼中的急切让老魏浑身一震。
老魏虽不明所以,但对陈衍的信任是绝对的。他立刻拖着病体,翻遍了工棚角落和附近可能存放材料的地方。得益于陈衍之前改进火药,这里确实存有一些土法提纯的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钾),虽然纯度不高,但量足够。
在老魏的帮助下,陈衍挣扎着起身。他指挥老魏将一大桶相对干净的冷水放在工棚中央。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足量的硝石粉末倒入另一个稍小的陶盆中,加入少量水搅拌溶解。溶解过程迅速吸收热量,盆壁立刻变得冰冷刺手。
陈衍将这个小陶盆放入大桶的水中。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外面伤兵的哀嚎是残酷的背景音。渐渐地,大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陶盆周围凝结,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晶!虽然远不如现代冰箱的效果,但在这深秋时节,确确实实造出了冰!
“成了…成了!” 老魏激动地咳嗽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陈衍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尽管这血色是病态的潮红。
顾不上虚弱的身体,陈衍立刻投入行动。他指挥老魏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勉强能动的、信任他的老兵(其中就有被炸断手指的那个)。
清洗伤口: 用新制的冰冷水(比常温低很多)清洗伤员的伤口,冰冷感能暂时麻痹痛觉神经,也能带走部分污物。
冰敷镇痛: 将碎冰或浸透了冰水的干净布(葛布、麻布),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员肿胀、发烫的伤口周围,尤其是那些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断肢处、深度烧伤处。冰凉的触感让那些持续哀嚎的伤员猛地一颤,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呻吟:“凉…好凉…舒服…”
止血辅助: 对于渗血不止的伤口,在压迫止血的同时辅以冰敷,低温促使血管收缩,确实能减缓出血速度。
降低高热: 将冰布敷在高烧病人的额头、腋下、颈部大血管处,物理降温。虽然无法根治感染,但能稍稍缓解病人的痛苦和烦躁。
陈衍亲自处理那个哭喊最凶的断腿少年。当冰冷的布裹上他肿胀发烫、血肉模糊的残肢时,少年浑身痉挛了一下,随即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奇迹般地减弱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模糊的呻吟:“…凉…不…不那么疼了…” 少年满是泪水和汗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近乎平静的疲惫。陈衍看着他,心中那冰冷的负罪感裂开了一道缝隙,渗入一丝微弱的暖流。
简陋的“硝石冰”成了伤兵营的救命稻草。虽然它无法治愈感染,无法接上断肢,更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但它切切实实地减轻了痛苦。哀嚎声减弱了,绝望的呓语少了,一些伤兵甚至能在冰敷带来的短暂麻痹中昏睡片刻。陈衍拖着病体,在老魏等人的协助下,不断重复着制冰、清洗、冰敷的过程,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每一次看到伤员因冰冷而缓解痛苦的神情,他紧握半截折叠铲的手就稍稍松开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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