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地透过薄薄的旧棉裤,寒意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李晚星蜷缩在“拾光”那扇擦得过分干净、此刻却映不出半点暖意的木格子玻璃门后,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硬皮笔记本,还有那本从旧书摊淘来的、边角卷得像咸菜叶子的《消费者行为学》。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老船厂路两旁的屋顶像蹲伏的怪兽,切割着铅灰色的天空。路灯早就熄了,只剩下一根根冰冷的铁杆子杵在寒风中。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刀割似的凛冽。
她的意识在混沌的寒冷边缘挣扎。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好几次要彻底合上,又被一股更深的、源自心底的恐惧强行拽开。**(内心独白:不能睡…睡着了就真冻死了…像阿爸那样…一个人…在冰冷的地方…)** 这个念头像毒蛇,狠狠咬了她一口,激得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迷糊。
身体已经冻得麻木,只有膝盖那处旧伤,在寒气的侵袭下,顽固地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痛。她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碰到笔记本冰凉的硬壳封面,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被她手指的温度融化,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本子,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得可怜的晨光,辨认着上面密密麻麻、被露水和霜花反复洇染过的字迹。
**“昨日流水:海豚挂件2只(0.6角),星星挂件1只(0.3角),小螃蟹胸针3枚(0.15角*3=0.45角),贝壳手串1条(0.2角)…合计:壹圆伍角整。”**
一行行数字,冰冷,残酷,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内心独白:一块五…连一块五都不到…连一斤好点的米都买不起…)** 开业那几天短暂的火爆,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迅速沉入了冰冷的水底。老船厂路太偏了,除了偶尔路过好奇张望几眼的船厂工人和买菜的妇人,真正愿意停下脚步走进这间不起眼小店的客人,寥寥无几。货架上,那些曾经在聚光灯下流转着迷人虹彩的贝壳挂件,此刻在惨淡的晨光里,灰扑扑地挂着,像蒙尘的旧梦。
旁边一页,是她用尽力气、一笔一划写下的分析:
**“观察三日:**
**- 进店客:女学生、年轻太太为主(约七成八)**
**- 询价多,成交少。**
**- 反馈:海豚星星好看但‘不实用’‘太大只’‘不好配衣裳’**
**- 小螃蟹胸针、贝壳手串便宜,卖得稍好。”**
最后一行字被她用笔重重地圈了出来,旁边还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年轻女性客群占比78%,需开发便携、实用、搭配性强的款式???”**
这个结论,是她连续三个晚上,裹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薄棉袄,瑟缩在店门口那盏昏黄摇曳的路灯下,就着被夜露打湿、字迹模糊的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啃出来的。那本《消费者行为学》对她而言艰涩得像天书,里面尽是些“需求层次”、“购买动机”、“市场细分”之类拗口的词。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只能囫囵吞枣地记住几个要点,然后拼命地回想白天每一个进店客人的表情、话语、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规律。
**(内心独白:便携…实用…搭配…)** 这几个词在她冻僵的脑子里艰难地转动着。她想起前天那个穿着蓝布阴丹士林旗袍、围着红围巾的女学生,拿着那只夜光海豚反复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小声对同伴嘀咕:“好是好,就是太大了点,挂书包上怪沉的,也不好配我这身衣裳…” 又想起隔壁杂货铺老板娘,有一次瞥见她的货架,撇着嘴说:“哎哟,你这小玩意,光好看顶啥用?不如进点针头线脑实在!”
寒意再次猛烈地席卷上来,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下巴抵着冰冷的膝盖,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体温。那本摊开的《消费者行为学》搁在腿上,书页被夜露和霜气浸得软塌塌、皱巴巴,墨字边缘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水痕,像哭花的脸。**(内心独白: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活路在哪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又一次试图将她淹没。阿爸冰冷的结局,眼前这间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拾光”,还有那个男人最后那句“活下去”的冰冷箴言,像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规律、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老船厂路清晨的死寂,清晰地停在了“拾光”的店门口。
李晚星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内心独白:他?!)** 这个时间?他怎么会来?!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格外滞涩。
门口狭窄的视野里,黄砚舟的身影如同往常一样,挺拔,冷硬,一丝不苟。深灰色的毛呢大衣长及小腿,领口挺括,衬得他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湿漉漉、坑洼的石板路上,纤尘不染。他微微垂着眼睑,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蒙着薄薄一层水汽的玻璃门,落在了门后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狼狈得像只被遗弃小猫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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