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槟城的第七日,“拾光号”已深入南海腹地,驶入了一片在海图上被老练水手们标记为“脾气海”的区域。顾名思义,这片海域的天气,便如孩童的脸庞,说变就变,喜怒无常。
起初的几日,航行可谓一帆风顺。天是那种澄澈得近乎透明的蓝,海面平滑如一块巨大的、微微起伏的蓝绿色丝绸,只在船首破开处,翻涌起雪白细腻的浪花。海鸥时而在桅杆间穿梭,发出悠长的鸣叫。考察队员们适应了海上生活后,便各自忙碌起来。有的在甲板上调试各种记录仪器,有的在船舱内整理从槟城带出的文献资料,有的则跟着船员学习基础的航海知识。林星晚(晚星)大部分时间待在舱房里照顾年幼的舟舟,偶尔天气晴好,也会抱着女儿到甲板上透透气,看着无垠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对新旅程的期待。黄砚舟则与船长、大副们频繁沟通,确认航线,研究即将抵达的第一个考察点的背景信息。林小满更是如鱼得水,她带着她那台宝贝相机,几乎跑遍了船的每一个角落,记录下船员工作的瞬间、海上日出的壮丽、以及队员们讨论时专注的神情。
然而,这份宁静在第七天的午后被彻底打破。
清晨时,天空还只是懒洋洋地飘着几朵棉絮般的白云,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甲板上。到了晌午,天色便开始显得有些暧昧,太阳躲进了越来越厚的云层之后,海风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和急促。有经验的老水手们已经悄悄忙碌起来,检查缆绳的牢固程度,加固甲板上的 movable items(可移动物品)。
“看这天色,怕是有一场不小的风雨要来。”午餐时,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印记的霍船长走到黄砚舟和林星晚的桌边,压低声音说道。他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航海家,也是黄砚舟费尽心思才请来执掌“拾光号”的。“不过二位放心,‘拾光号’是按照最高标准建造的,能扛得住大风浪。咱们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就不会有问题。”
黄砚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有劳船长费心指挥,我们全力配合。”他转向林星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林星晚会意,心中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正咿咿呀呀玩着自己手指的舟舟,暗暗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坚强。
果然,未及傍晚,风云突变。铅灰色的乌云,如同被打翻的巨大墨池,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整个天空。原本明亮的世界,瞬间黯淡下来。海风不再是和煦的抚摸,而是变成了狂暴的嘶吼,卷起原本温顺的海水,化作一道道墨绿色的、小山般的巨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击在“拾光号”坚固的船身上。钢铁铸就的船体,在这自然之威面前,发出了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呻吟声和嘎吱声。整个船身开始剧烈地颠簸、摇晃,时而猛地向上抬起,时而又失重般向下坠落,桌上的杯盘碗盏早已滑落一地,摔得粉碎。
林星晚早已抱着被巨大声响和剧烈晃动惊醒、吓得哇哇大哭的舟舟,退回到了他们位于船体中后部、相对平稳些的卧室舱房内。她用厚厚的毛毯将女儿裹紧,自己则背靠着固定在舱壁上的床铺,双脚死死抵住对面墙边的矮柜,用整个身体形成一个保护性的摇篮,将舟舟紧紧护在怀里。船舱内的电灯因为船体的摇晃而明灭不定,更添了几分紧张气氛。窗外是咆哮的风声、海浪拍击船舷的轰鸣,以及雨水密集敲打舷窗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混沌而可怕的交响乐。
尽管她内心深处对霍船长的专业、对“拾光号”的性能有着充分的信任,但作为母亲,听着怀中女儿因恐惧而撕心裂肺的哭喊,感受着这仿佛要将一切撕裂的颠簸,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和恐惧,仍像冰冷的海水般,悄悄渗入了她的心底。她不禁想起那些关于海难的传说,想起茫茫大海上人类的渺小……她用力摇头,驱散这些不吉利的念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乖,舟舟不怕,妈妈在,爸爸也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温柔,一遍遍轻拍着女儿的背,哼唱起那首记忆深处、母亲曾在她儿时害怕时哼唱的、带着江南水乡韵调的摇篮曲。那旋律轻柔、绵长,在这动荡不安的、充斥着噪音的狭小空间里,仿佛构筑起一个无形却坚实的屏障,成了母女二人唯一可以依赖的精神港湾。
舱门被猛地推开,黄砚舟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水和咸腥的海风气息闯了进来。他的头发和外套都湿透了,额发紧贴在前额,显得有些狼狈,但眼神却异常镇定和锐利。他迅速反手关紧舱门,几步跨到床边,一手用力按住剧烈摇晃的床沿稳住身形,俯下身,大声对林星晚说,声音必须盖过外面的喧嚣:“星晚!别怕!霍船长说了,这只是这片海域常见的风暴,虽然来得猛,但‘拾光号’绝对能安全穿过去!船员们都是好样的,经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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