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台金波阁的喧嚣余烬尚温,长安街巷间,莫府长公子莫元昭沉冤得雪、官复原职的消息已如同惊蛰后的春雷,裹挟着滚滚民意,炸开了王城沉闷的阴霾!茶寮酒肆、坊间巷弄,人声鼎沸处无不议论:“嘿!听说了没?莫中书清白了!”“老天有眼!我就知道!莫家那种军功垒出来的人家,眼皮子能那么浅?”“那可不!林文瑞那腌臜货!平时看着老实,想不到是贼喊捉贼!临了还玩一手死无对证!”“太后圣明啊!陛下圣明啊!”“……嗐……这背后……没准……”
镇国将军府!那扇紧闭了月余、如同浸染了无尽压抑与血色的朱漆大门,今日豁然洞开!府邸上下张灯结彩尚未及布置,那份从砖瓦缝隙里炸开的纯粹喜悦,已将这府邸染上最暖的金晖。门前青石板被清水冲刷得光亮如鉴,老苍头绷着饱经风霜的脸,背脊挺得比门柱还直,浑浊的眼眶里却映着日头,亮得慑人!
窦令仪一袭藕荷色杭绸襦裙,双手死死绞着一条已被揉皱的雪色丝帕,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透明似的白。她焦灼地立于高阶之下,目光如同被细线牵引,死死锁在长街尽头。每一次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都让她心口猛地一缩!那口提了月余的浊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莫北辰如幼豹般躁动,踮脚跳跃,眼珠子恨不得飞出眼眶。莫叔白环抱着双臂如山岳矗立,筋肉虬结的手背青筋微微搏动,嘴角却因紧绷而抿得发直。莫瑾瑜与莫云从并肩立于母亲稍后,素日从容的清冷与沉静亦被无声的紧张划开细微裂隙。
街角!一辆由两匹健硕青骢马拉着的素朴油壁马车,裹着阳光的碎金,缓缓驶来!
“来了!大哥来了!”莫北辰最先瞧见车厢帘上那熟悉的将军府暗徽“磐石剑兰”纹,如同脱缰野马般窜下石阶!
刹那间!所有人的呼吸凝滞!府门口如同被无形巨手摁下了暂停键!
车帘掀动!一只穿着普通玄色布靴的脚踏出!随即!一个身着半旧靛青色直裰、颀长瘦削的身影,屈身,从那象征着囚笼的车厢中——稳稳步出!
莫元昭!日光刺目,他下意识抬手微遮,眉宇间有着狱中磨砺留下的淡淡倦痕与风霜刻下的瘦削,脸色亦显出些久未见光的苍白。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阶下那一道道殷切得近乎灼痛的身影时,那点苍白瞬间被一种近乎沸腾的、洗尽污名的清朗锐气所取代!如同古剑磨去锈迹,骤然映雪!
他一步便已跨下车辕!
“儿啊——!”窦令仪积压了月余的担惊受怕、数不尽的夜不能寐、强撑的镇定与绝望的祈祷,在这声带着撕裂般呜咽的呼唤中彻底决堤!泪水如同断线之珠汹涌滚落!她踉跄着扑前,甚至忘了贵妇仪态,只想抓住眼前这活生生的儿子!
莫元昭疾步上前,屈膝伏地,双臂稳稳托住母亲颤抖欲坠的身形:“母亲!孩儿……回来了!”声音沉稳,却带着哽在喉头的沙哑与劫后余生的千斤分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窦令仪的手死死攥着儿子的臂膀,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泣不成声,再也道不出半句完整言语。
莫元昭起身,用力将母亲交给身后哽咽的侍女。随即!他猛然转身!目光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熔过阶前一张张兄弟至亲的面孔——莫叔白眼中铁血的关切,莫瑾瑜眼底医者难掩的心疼,莫云从沉静水面下激荡的暗流!无需多言!强健的双臂猛然张开!如同大鹏张开垂天之翼!将靠得最近的几位兄弟——莫叔白如山的身躯、莫瑾瑜清瘦的肩膀、连同挤在最前面的莫北辰那毛茸茸的脑袋——死死地、狠狠地、一股脑全都紧紧揽入怀中!炽热的液体夺眶而出!滚烫地砸在兄弟们的肩颈之间!“哥儿几个……没事了……都……没事了——!”那压抑了月余、在黑暗囚牢里淬炼了百遍的喑哑嘶吼!如同破闸的怒涛!狠狠撞在所有人鼓膜之上!也狠狠撞碎了那层强撑的铠甲!
巨大的冲击让莫北辰直接嚎啕出声!莫叔白铁塔般的身躯亦在轻微地颤动!莫瑾瑜眼圈瞬间通红!
莫元昭猛地抬头!泪痕未干的双目!如同最灼热的烙铁!穿越过相拥兄弟们肩颈的间隙!死死锁定了——静静立于回廊雕花檐柱旁的——莫锦瑟!
她一身素青,几乎与廊下青玉雕栏的阴影融为一体。空蒙的眼窝似遥望着喧闹的中心,又似凝固在一片无垠的虚无里。嘴角噙着微不可查的弧光,如同水面极浅的涟漪。唯有那紧贴在身侧袍袖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素手,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小五……”莫元昭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那嘶吼后的哑被一种深重的、混杂着愧疚、心疼与了然的暖流淹没。他轻轻推开怀中泣不成声的幼弟,分开紧贴的兄弟,大步穿过那片金灿灿的日光暖流,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片寂静的寒潭暗影!
“这些时日……”莫元昭在莫锦瑟面前站定,那身形如山如岳般沉凝,笼罩住妹妹瘦削的身影。他缓缓抬起依旧染着铁腥镣铐痕迹的手,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迟疑了一瞬,最终轻轻落在那单薄得如同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肩头上,用力地按了按。“……苦了你了……”声音几近耳语,裹挟着兄长风霜里最柔软的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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