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阁”内,沉水香清冽的气息无法驱散浓重的药味与一种几近凝固的死寂。重重纱帐后,莫锦瑟倚在床边,如同一尊被抽离灵魂的玉像。烛火透过薄纱,在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层模糊的光晕,愈显病弱单薄。乌发散落枕畔,衬得那张本就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愈发脆弱易碎。素日里总是温润的唇瓣此刻干涸失泽,抿成一道倔强却脆弱的直线。
窦令仪红着眼圈,将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鸡茸粥吹温,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粥碗边缘温热的雾气氤氲开,却丝毫暖不了她空茫的眼眸。她毫无反应,长睫低垂,目光凝固在身前一寸虚空,仿佛那里的黑暗才是她唯一的皈依,周遭的人声、关切、泪眼……皆隔着一道无形而厚重的冰墙。
莫元昭站在几步外,高大的身躯如山峦般沉默,虎目深处翻涌着沉痛与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每一次目光触及妹妹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都像有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口。他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被万斤巨石堵塞,只余下喉结无声的滚动。
莫时雨倚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右脚踝裹着厚厚白纱,隐约透出深色药渍。那张明媚娇艳的小脸此刻亦是憔悴苍白,眼中噙着泪,倔强地盯着姐姐,嘴唇无声翕动,仿佛在呼唤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回应。她回来了,不顾太医让她“静养百日”的严令,不顾脚踝每一次挪动都钻心的疼痛,毅然守在这里。可她的守护,她的存在,似乎再也无法穿透那层令人窒息的隔膜。
碧城安静地立在床尾阴影里,如同一座凝固的礁石,唯有一双清冽的眼眸,追随着床上那道纤薄身影的每一次细微呼吸,如同信徒凝视着即将熄灭的神龛灯火。
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如同巨大的、无形的磨盘,在寂静中碾磨着每个人的神经与情感。
莫瑾瑜端着新煎的汤药进来,浓郁的药草苦涩气息瞬间压过了沉水香。他看着姐姐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走到床前,声音低沉,带着医者的冷静,却又掩不住那份几乎要溢出的焦急:“小五……药好了。”他顿了顿,将那白玉药碗放至床头的矮几上,声音更低几分,带着近乎哀求的沙哑,“你若再这般耗下去……便是有十株‘焚心雪魄莲’,也只能……吊着一口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莫锦瑟的伤势本源。表面的血肉创伤在“焚心雪魄莲”奇效下正在缓慢愈合,但更深处的——被皇权**碾压后的尊严,被至亲险险遭难的恐惧,被那份不惜玉石俱焚却依旧无法撼动分毫的现实反噬下的绝望——如同蚀骨蛆虫,正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她的生机。她的沉默不语、滴水不进,不是伤重虚脱,而是一种主动的、彻底的……放逐与消解。
是惩罚自己?是抗议这不公的天地?还是……莫瑾瑜的目光落在她空茫的、仿佛失去所有光亮的眼窝深处。在那片绝对黑暗的帷幕之后,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让他更加心惊的冰冷寒光。
至高无上!不容践踏!那金殿丹墀,那道象征着主宰一切生死的冰冷凤座!她倾尽所有勇气与血肉发出的、那声震彻整个太液池的血色呐喊,撞上的不是铜墙铁壁,而是一潭能吞噬一切锋芒、吞噬任何反抗意志的深不可测的冰洋!
她孤身一人!宛如一只飞蛾扑向足以焚尽世界的熔炉!她以断骨残躯去撼那扎根于亿万人皇权信仰中的、盘踞了千年的参天巨树!结果如何?一场“仁慈”的闭门思过!一场不动声色的打压!这便是皇权的答案!冰冷!残忍!不动声色!如同碾死一只蝼蚁后,轻描淡写地挥去指尖并不存在的尘埃。
可笑!可悲!更……彻骨生寒!
而嘉祯太子的血案!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冰冷闪电!猝然劈入莫锦瑟那近乎凝固死寂的意识混沌!
它高悬如剑!它冰冷刺骨!它是那煌煌天威之下……一道狰狞扭曲、深不见底的血色裂痕!
太后查它!说明连这掌控一切的凤凰,也并非全知全能!更非无懈可击!她心有疑虑!有恐惧!更有无法言说的……私心!王侯公卿惧它!说明这看似磐石的权力基石下,埋藏着足以倾覆一切的岩浆暗流!皇族贵胄讳它!说明那张由血脉、尊荣、忠诚编织的金丝罗网之下,是无数交织着野心、背叛、杀戮的毒蛇在无声蠕动!驻守边疆如宋辰般的藩王将领亦因它而卷起兵变!说明这帝国的心脏早已脓疮遍布!无数无形的丝线早已缠绕在所有执棋者的手腕、脖颈!将他们拖入这场始于嘉祯、却永无止息的……血局!
那表面坚不可摧的皇权……那令人生畏的天家威仪……那不可撼动的权力高峰……
原来内里早已……满目疮痍!裂痕丛生!
他们都身陷其中!每一个人!都不无辜!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每一个人!都有无法突破的围城!有无法触及的真相!有无穷无尽的……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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