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乌木殿门无声合拢,如同墓穴封土,将长杨宫外喧嚣的阳光、猎场的尘嚣与太液池的粼粼水光彻底隔绝。长杨宫后殿深处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幽暗,唯有几盏素纱宫灯如同垂死老妪的眼,在沉水香浓得发苦的空气里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空气黏稠如蜜蜡,压得人喘不过气,混着陈年檀木与冰冷玉器的腐朽气息,如同凝固的岁月尸骸。
明太后高踞于宽大的紫檀雕鸾凤软榻之上,天水碧素色常服松垮地披裹着身躯,却掩不住那份浸透骨髓的、属于权力巅峰的慵倦与掌控。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双眼熔金般冰冷的暹罗猫温驯地蜷在她膝头,被那只戴着血红鸽血玉镯的纤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油亮的皮毛,猫喉深处发出低沉粘腻的呼噜声。
“咯吱——”宫门滑开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异常刺耳。莫锦瑟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地踏入这片被精心调制的黑暗泥沼。足下昂贵的驼绒地毯贪婪地吞噬了足音。她垂眸而立,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顺。天水碧的罗裙在昏昧的光线下如同一泓冰封的寒潭,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臣女莫锦瑟,叩见太后……”话音未落。“起来吧。”明太后的声音如同裹着蜜糖的冰凌,慵懒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那只抚弄黑猫的手微微抬了抬,并未睁眼。阴影里,公孙漱玉如同融化了的墨迹,无声地递上一方冰冷的紫檀圆凳。莫锦瑟依言落座,脊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膝前。她的世界一片死寂的黑暗,所有的感官却如同被拉伸到极限的丝弦,捕捉着这窒息空间里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悸动——炭盆深处银霜炭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殿角铜壶滴漏亘古不变的滴答,黑猫喉咙深处粘稠如毒液的咕噜声,以及……更深处、至少两道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冰冷殿壁之上的、绵长而内敛到极致的呼吸!
猎物入彀。猎手未醒。
明太后终于缓缓掀起眼帘。那双如同古墓深处浸透寒潭的凤眸,穿透昏沉的光影,精准地落在莫锦瑟那素纱覆面、平静无波的脸上。红唇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锦瑟……”声音拖长,如同毒蛇划过枯叶,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知道哀家……叫你来的意思吗?”
莫锦瑟深吸一口气。那气流拂过咽喉的微响在这死寂中清晰可闻。“太后相召,臣女愚钝,不敢妄揣圣心。”她顿了顿,空茫的眼帘在素纱后微垂,“……若为公事,绿萼自有通达渠道。若为私情……”她抬起头,素纱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虚伪的遮蔽,“……太后何苦当着满朝勋贵、万国使臣的面,将臣女……置于风口浪尖?”
话中有石。直指核心!
明太后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轻笑!肩膀微颤,带动膝上的黑猫不满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咪呜”。那笑声如同冰封的湖面碎裂,却毫无暖意。“呵呵呵……你这小丫头!是在埋怨哀家处事莽撞,不顾后果了?”她笑声渐歇,语气却陡然一转,带着更加浓郁、如同观赏奇珍异兽般的玩味,“难不成……你反倒更乐意听着那些‘瞎子’、‘草包’的污言秽语在长安城里横着走?觉得那样……更自在些?”字字如刀!直剖心窍!
莫锦瑟置于膝上的双手在袖底猛地收紧!指尖刺入旧伤未愈的掌心,尖锐的痛楚让她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却更冷硬了几分:“‘瞎子’不过眼疾,‘草包’亦是人设。遮掩耳目,省去诸多麻烦。太后今日这般招摇过市地将臣女架上柴垛……”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无可辩驳的锋利,“……众目睽睽之下召见一个无权无势的瞎女?旁人会如何想?怀疑揣测都是轻的!难道太后想看将军府的门楣被架在火上反复灼烤?!”她的反问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母女两代……”莫锦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刻骨的讥诮,如同淬了毒的冰凌轻轻刮过光洁的琉璃,“都喜欢把人扔进那‘众矢之的’的炼狱……看着旁人在火边猜疑窥探、辗转反侧……很好玩吗,太后?”
“轰——!”
殿内仿佛有无形的雷霆炸响!并非真实声响,而是骤然紧绷至极限的氛围!
公孙漱玉如同泥塑木雕的眉眼间划过极其细微的冷光。隐藏在黑暗深处的那两道绵长呼吸有了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凝滞!烛火剧烈摇晃了一下!
明太后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那双深若寒潭的凤眸里风暴骤起!如同九幽最深处的寒冰地狱轰然洞开!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将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巨手,猛地扼住了莫锦瑟的脖颈!“大胆!”低喝带着金铁摩擦般的沙哑!
“嗷呜——!”膝头的黑猫被骤然爆发的杀气彻底惊炸!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如同婴啼破夜的惨嚎!弓起的黑色身躯如同拉满的铁弓,背毛根根竖立如针!熔金般的竖瞳死死锁定莫锦瑟!龇出森森白牙,喉咙深处滚动着最原始的嗜血咆哮!
风暴的中心点,莫锦瑟却在滔天威压下寸步不移!素纱覆面看不清神色,但那挺直的脊梁如同被亿万寒冰冻铸,沉默地对抗着足以碾碎山峦的重压!置袖中的双手在绝对的黑暗里,指骨因过度用力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微“咯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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