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陆时砚办公室那扇宽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落进来,在铺着深棕色实木的桌面上投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混合着旧书卷特有的油墨与纸张陈年的气息,还有一种极淡的、来自陆时砚身上清冽的雪松调香水的尾韵,共同构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氛围。
苏念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那几页已然泛黄、边缘甚至有些脆化的复印纸。纸张的触感粗糙而独特,承载着数百年的光阴流转。上面,用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的,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明代中晚期几处着名瓦舍的营收明细。那些纤细却有力的墨迹,仿佛穿越时空的桥梁,将彼时市井的喧嚣与繁华,隐约带到了这间静谧的现代大学办公室。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一行一行地仔细辨认着那些繁体中夹杂着些许异体字的记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数字或者一个可能隐含信息的标注。这份资料的详尽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期,不仅分门别类列出了各项杂剧、散乐、傀儡戏、影戏等的入场收入,甚至还有周边摊位租赁、酒水抽成的记录,对于她正在撰写的关于宋明两代市民娱乐文化变迁与商业模式的论文来说,无疑是填补关键空白的珍贵史料。
巨大的喜悦和感激之情涌上心头,让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终于从那些密集的文字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陆时砚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翻阅着她那份还略显稚嫩粗糙的方案初稿,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沉静而锐利,偶尔会用修长的手指在某一行文字旁轻轻点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阳光恰好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拔的鼻梁,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无一不透着一种沉稳内敛的学者气质。苏念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她赶紧收敛心神,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甚至有些微的颤抖:“陆教授,这……这资料也太珍贵了!我之前跑了好几个图书馆的特藏部,连档案馆都托关系去问过,只找到一些零星的、不成系统的记载,像这么完整细致的营收数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您怎么会有这个?”
陆时砚闻声抬起眼眸,视线从稿纸上移开,落在苏念因激动而格外明亮的脸上。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漂亮的深褐色,此刻因为兴奋,眼底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光,亮得惊人。他眼底原本惯常的清冷神色悄然融化,浮起一层浅淡却真实的暖意,嘴角也微微向上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没什么,不过是前几年跟着我导师做宋代瓦舍研究的相关课题时,偶然在学校图书馆的善本室里发现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当时觉得这份资料虽然年代稍晚,属于明代,但记录体例和内容或许对理解瓦舍经营的延续性有所助益,就顺手复印了一份留存。”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刻意省略了背后的“小心思”——就在上周,苏念为了论文数据不够扎实而苦恼,甚至在他主持的研讨班上小声抱怨现有公开史料多么不严谨,难以支撑她的论点时,他看似没有过多安慰,却记在了心里。那个周末,他特意驱车回了母校,凭着依稀的记忆和研究员证件,在图书馆地下那间堆满了多年未经彻底整理、弥漫着浓重樟脑丸和旧纸味道的储备书库里,足足翻找了一个下午。灰尘沾染了他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他却浑然不觉,直到在一个标记着“明清社会经济杂项”的旧纸箱底部,找到了这本他当年用于摘抄笔记的硬皮笔记本,而这份泛黄的复印件,就完好地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很多年前,那个还是博士生的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将这份看似与当时研究方向关联不大的明代资料如此仔细地收藏起来,或许真的只是出于一种史学研究者对潜在史料“或许以后用得上”的直觉性珍惜。
苏念显然没有察觉到这番曲折,她的全部心神已经被眼前的“宝藏”占据。她感激地冲陆时砚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然后便迫不及待地重新低下头,拿出自己常用的那本米黄色道林纸笔记本,开始认真地誊抄那些关键数据。笔尖划过优质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偶尔,当她抄到某个令人惊讶的数字或发现一个有趣的支出名目时,会忍不住发出极轻的惊叹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意识的感慨。
陆时砚没有再继续看她的方案,而是将初稿轻轻放在一旁,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静静地落在对面那个沉浸在学术世界里的女孩身上。她微微蹙着眉心,全神贯注的样子带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他注意到,她思考或者遇到难点时,总喜欢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饱满的唇瓣被咬得泛起更深的绯色。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阳光洒在她的发顶,给柔软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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