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荡开,席卷整个宫廷与前朝。册封太子妃的典礼定于一月之后,时间紧迫,礼部、内务府、光禄寺等衙门立刻高速运转起来,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种喧嚣而刻板的忙碌之中。
红绸开始点缀宫墙,喜庆的灯笼连夜赶制,御花园的花木被精心修剪,力求在婚礼当日展现出最完美的姿态。内侍监和宫女们步履匆匆,传递着各式指令和物品,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紧绷而热烈的气氛。
然而,在这片普天同庆的喧嚣之下,东宫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景琰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外面张灯结彩的景象,眼神却是一片空洞的荒芜。他赢了,用冷静的分析和完美的应对,在朝堂上击溃了对手的阴谋,为自己选择了一位看似最“合适”的太子妃。可这份胜利,品尝起来却满是苦涩。
赵怀安无声地走近,低声禀报:“殿下,刘御史及其子刘璋已下刑部大狱,严尚书表示会依法严办。李阁老称病,已连续三日未上朝。三皇子府邸……近日似乎异常安静,我们的人还在密切监视。”
景琰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这些政治上的胜负,此刻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偏殿那张病榻之上。
林夙的病情,在经历那日听闻旨意后的再次呕血昏迷后,并未如景琰所期盼的那样好转,反而如同深秋的残烛,在风中摇曳,明灭不定。程太医日夜守候,用药施针,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线生机。他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偶尔醒来,眼神也是涣散无光,对着小卓子或程太医的询问,只是极轻微地摇头或点头,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更让景琰心如刀绞的是,林夙似乎在刻意回避他。每当他前来探视,若是赶上林夙清醒,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便会立刻闭上,或是转向内侧,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若他强行坐在床边,试图说些什么,林夙便会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吓得程太医连忙请景琰离开,以免刺激病人。
他连靠近他,都成了一种奢望,一种伤害。
这一日,内务府总管太监亲自前来东宫,禀报大婚典礼的一应流程和用度清单,请太子殿下过目定夺。景琰强打精神,坐在书案后,听着那老太监用尖细的嗓音絮絮叨叨地念着:
“……大婚当日,殿下需先至奉先殿告祭列祖列宗,而后至坤宁宫拜见陛下与皇后娘娘……婚仪由午门入,经金水桥、奉天门至太极殿行册立礼……婚宴设于乾清宫,依制需宴请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太子妃的吉服、冠冕、仪仗……还有赏赐给各宫及各王府、公侯伯爵的礼单……”
那声音如同蚊蚋,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景琰的神经上。他看着那厚厚一沓清单,上面罗列着无数奢华繁琐的物品和仪式,只觉得一阵阵反胃。这哪里是婚礼,分明是一场精心编排、展示皇权与政治联姻的巨大秀场。
“……还有,按照旧例,太子大婚,东宫上下皆需赏赐,尤其是殿下近身伺候之人……”内务府总管说着,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一下景琰的脸色,“不知……林公公那边,殿下可有特别的示下?毕竟林公公如今是司礼监随堂,又深得殿下信重……”
“够了!”景琰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压抑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一切依制办理即可!这些琐事,不必事事来问孤!”
那总管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地叩头:“奴才遵旨!奴才该死!”
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挥挥手让他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他却觉得比方才那嘈杂更令人窒息。
他起身,鬼使神差般地又走向林夙的居所。刚到院门口,便看到小卓子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几口沉甸甸的箱子抬进去。
“这是什么?”景琰皱眉问道。
小卓子见到他,连忙行礼,神色有些慌乱:“回……回殿下,是内务府刚送来的……一些绸缎、药材和……和赏赐的金银,说是……说是大婚的例赏。”他声音越说越小,头也垂得更低。
景琰的心猛地一沉。他越过小卓子,走进院内,恰好看到程太医从里面出来,面色依旧凝重。
“他今日如何?”景琰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程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依旧是老样子,时醒时睡,进的都是流食,药喝下去也吐了大半。脉象虚浮无力,心脉尤其微弱……殿下,林公公这病,根子在心上,非药石所能速效啊。如今这般……怕是连静养都难了。”
景琰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形销骨立、在病痛和心碎中煎熬的人。这些所谓的“例赏”,如同最尖酸的嘲讽,一遍遍提醒着林夙,也提醒着他,那场无法逃避的婚礼正在逼近。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林夙清醒时,听到外面关于婚礼筹备的种种动静,看到这些源源不断送来的、象征着“喜庆”的物品时,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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