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常朝,气氛比往日更显凝重。金銮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君臣之间的紧张与揣测。户部尚书钱有道手持玉笏,低眉顺眼地出列,准备呈报南巡用度的初步核算结果。他肥胖的身躯微微发颤,额角隐有汗渍,仿佛捧着的不是奏章,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龙椅之上,皇帝萧彻面色略显苍白,带着一丝宿醉未醒般的疲惫,眼神却不失锐利地扫过殿下的臣子,尤其在太子景琰和三皇子景哲身上停留片刻。他昨夜未曾安眠,脑中反复回响着太医院正关于“远行劳顿,于圣体恐有大碍”的恳切陈词,以及崔婕妤那双盛满担忧的盈盈眼眸。
“陛下,”钱有道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惯有的圆滑,“经户部与工部初步合议,若依照三殿下所呈规程筹备南巡,所需银钱、物料、人夫……计约……计约三百五十万两。”他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三百五十万两?”皇帝眉头瞬间拧紧,声音沉了下去,“钱爱卿,你可知我大胤国库一年岁入几何?一场南巡,便要耗去近半?”
钱有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明鉴!此乃初步估算,尚未包含沿途行宫修缮、各地接待供奉……若……若再精细核算,只怕……只怕还要再多出一些。且,且内帑近年来为供奉丹鼎……”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内帑也并非取之不尽。
景琰立于百官之前,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冷笑。钱有道这老滑头,既不敢得罪力主南巡的三皇子,更不敢在皇帝面前隐瞒太过,只得将这惊人的数目如实报出,却也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萧景哲面色不变,出列躬身道:“父皇,南巡乃彰显国威、体察民情之盛举,些许耗费,若能换得江山稳固、民心归附,亦是值得。且江南富庶,或可令其分担部分……”
“三皇兄此言差矣。”景琰不等他说完,便朗声打断,他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看向皇帝,“父皇,儿臣以为,国库空虚,乃当前第一要务。三百五十万两,尚是初步估算,实际耗费恐犹未可知。将此巨资用于一次巡幸,而非赈济灾民、充盈军备、兴修水利,儿臣恐天下百姓非但不会感念天恩,反生怨怼之心,与‘彰显国威、体察民情’之初衷,岂非背道而驰?”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金,直接将南巡拔高到了与国计民生相对立的位置。
萧景哲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谦和:“太子殿下忧国忧民,臣弟感佩。然父皇圣体关系社稷,偶尔巡幸,舒缓心神,亦是对江山有益。至于江南分担,臣弟相信地方官员必能体会圣心,妥善办理,不致扰民。”
“体察圣心与擅加赋税,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景琰毫不退让,语气转冷,“三皇兄久在京城,可知地方官吏借‘皇差’之名,行盘剥之实的手段?前年先帝爷寿辰,仅是各地进献寿礼,便逼得三个州府加征了三成的‘孝敬银’,此事,御史台当有案可查!”他目光扫向都察院队列,几位御史顿时低下了头。
这时,一向中立的刑部尚书严正忽然出列,沉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非虚。臣近日复核旧案,亦发现往年但凡有大型庆典或巡幸,地方上借机摊派、中饱私囊之案便会陡增。律法虽严,然利益驱使,屡禁不止。若因南巡再起此风,恐伤陛下爱民之心。”
严正素来以刚正不阿着称,他的发言,分量极重。皇帝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景琰见火候已到,趁热打铁,语气转为恳切:“父皇,儿臣非是不愿父皇舒展心怀。实则另有下情禀奏。”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些许为难又期待的神色,“钦天监已为儿臣与苏氏女择定吉日,就在三月之后。大婚之典,诸多礼仪规制,非儿臣可擅自裁定,更需父皇亲自主持见证。儿臣……儿臣亦盼父皇能于宫中,亲眼见儿臣成家立室。若父皇此时南巡,行程迁延,恐误了吉期。恳请父皇,待大婚之后,再议南巡之事不迟。”
他将“人伦孝道”与“国之典礼”搬出,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期盼父亲见证儿子人生大事的孺慕之情。
皇帝看着殿下长身玉立、目光恳切的太子,又想起昨日崔婕妤那句“陛下乃万金之躯,关乎江山社稷,臣妾实在放心不下”,心中那杆天平,终于彻底倾斜。南巡固然诱人,但自己的身体健康、国库的虚实、太子的婚事、乃至可能引发的民怨,重重顾虑交织在一起,使得那“三百五十万两”和太医院正的警告变得无比清晰。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显露出明显的疲态:“罢了。”
两个字出口,满殿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皇帝的最终决断。
“南巡之事,”皇帝缓缓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暂且搁置。国库既如此艰难,朕亦非不明事理之君。太子大婚在即,确是国本大事,不可轻忽。一切,待大婚之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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