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寒风卷着细雪,给巍峨的皇城披上了一层素缟。然而,宫内却是一片与外界严寒截然不同的热火朝天。朱红宫墙下,琉璃瓦上积雪未消,檐下却已早早挂上了崭新的椒图宫灯,描金绘彩,预备着迎接新年伊始的宫宴。
紫宸殿内,地龙烧得暖融如春,熏香袅袅。巨大的蟠龙金柱下,宫人们穿着统一的吉服,步履轻捷,无声地穿梭往来,布置着宴席。鎏金的餐具、剔透的玉器、精致的瓷盘在灯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彰显着皇家的富贵与威严。
萧景琰坐在属于太子的席位上,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头戴金冠,比平日更添几分储君的雍容气度。他面容平静,眼神却比往日更深沉,偶尔掠过殿下觥筹交错的人群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禄寺整顿事宜由杜衡接手后,虽阻力重重,但也初步揪出了几个贪墨舞弊、玩忽职守的蠹虫,籍没查抄,雷厉风行,使得光禄寺上下风气为之一肃。皇帝在几日前偶问及此,难得地对他露出了赞许之色,虽只淡淡一句“琰儿近来颇知实务”,却已让不少观望的朝臣心思活络起来。
然而,景琰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身后侍立的人群。林夙就安静地站在东宫属官与内侍的队列中,低眉顺目,一如往常。他昨夜拂晓前才悄然返回东宫,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和那个烫手的、以性命换来的密册。景琰心中有无数疑问,关于柳文渊,关于方敬之,关于那本册子,关于他彻夜未归所经历的一切惊险。但宫宴当前,众目睽睽,他们甚至连一个单独对视的机会都没有。
林夙感受到那道来自前方的、带着担忧与探询的视线,但他始终垂着眼眸,不敢回应。袖中,那本薄薄却重若千钧的密册紧贴着他的小臂,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其中蕴含的风暴。方敬之的意图不明,柳文渊生死未卜,这三皇子乃至高公公是否已知晓此事?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根针,刺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只能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之下。
戌时正,鼓乐齐鸣,皇帝驾到。
萧彻身着明黄龙袍,在高公公等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御座。他看起来精神尚可,但眼下的乌青和略显松弛的面皮,依旧透露出沉疴难起的疲惫。他接受完百官与宗亲的朝拜后,便宣布开宴。
一时间,殿内丝竹悦耳,歌舞翩跹。身着彩衣的舞姬们水袖翻飞,身姿曼妙,恍如春日蝴蝶。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君臣之间,表面上倒也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这祥和之下,是无数道交织的、各怀心思的视线。
高公公侍立在皇帝身侧,白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瞥向太子席位时,会掠过一丝阴冷。光禄寺的钉子被拔掉几个,虽未伤及根本,但太子这番动作,无疑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更加殷勤地为皇帝布菜斟酒。
三皇子萧景哲坐在离御座不远的下首,姿态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酒杯。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衬得面容愈发清俊斯文。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太子、高公公以及对面席位上的首辅方敬之之间缓缓流转,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柳文渊被方敬之庇护的消息,他已知晓,虽有些意外,但并不惊慌。他甚至觉得这样更好,水越浑,他能摸到的鱼可能就越大。他遥遥向方敬之举杯示意,方敬之只是微微颔首,并未举杯回应,态度模糊难辨。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一些官员开始离席敬酒,场面活络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婉转的琴音响起,如溪流淙淙,打破了殿内略显喧嚣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乐工与舞姬缓缓退下,一名身着淡青色宫装、怀抱琵琶的女子,在一名宫女的引领下,袅袅娜娜地走到殿中。
正是新晋的崔才人,崔婉如。
她今日并未过分妆饰,只薄施粉黛,发间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越发显得气质清雅,我见犹怜。她向御座上的皇帝盈盈一拜,声音轻柔似水:“臣妾不才,愿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为陛下、为诸位娘娘、殿下及大人助兴,恭贺新岁。”
皇帝萧彻显然对她有些印象,眼中露出一丝兴趣,微微颔首:“准。”
崔婉如谢恩后,端坐于早已备好的绣墩上,纤纤玉指轻拨琴弦。刹那间,优美的琵琶声流淌而出,时而如莺语花底,时而如幽咽泉流,将诗中江流宛转、月照花林、人生代代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她微垂着眼睑,神情专注,侧脸在宫灯下勾勒出柔美的线条。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乐声中。连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萧景琰,也不由得被琴音吸引,多看了她几眼。他记得林夙提过,此女背景清白,其兄与柳文渊有旧,入宫后也曾暗中向东宫示好。此刻见她才艺出众,举止得体,心中倒也添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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