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内,灯火阑珊。比起阳都那座规制宏大、仆从如云的靖边侯府,这座临时征用的宅邸显得格外空旷和冷清。墙壁上还残留着前主人附庸风雅的字画,角落里的摆设也透着异域风情,但终究缺乏人气。
杨灼烈挥退了亲兵,独自走在回廊下。他并非不想将家中用惯了的仆役带来,只是这百新国初定,局势未稳,万一那些跟随杨家多年的老人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他回去实在无法向他们的家眷交代,磕头赔罪都是轻的。这种无谓的风险,他不敢冒。幸好麾下的士兵还算机灵,烧水、打扫这些粗活总能应付,只是这偌大的府邸,如今除了巡逻的甲士,竟只有素环一个女子在内外操持。想到这里,杨灼烈揉了揉眉心,觉得似乎有些难为她了,毕竟许多细致活,并非那些粗手大脚的军汉所能胜任。
白日里李方圆当众指责的闹剧,此刻想必已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汉水城的大街小巷。杨灼烈嗤笑一声,名声?脸面?他杨灼烈何时在乎过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流言蜚语不过是败犬的哀鸣。那李方圆如今跳得欢,正好,将来找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弄死他,还能给自己博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乃至“铲除叛逆”的美名,让他在这百新国的青史上“流芳百世”,岂不美哉?
然而,理智归理智,那股被蠢货指着鼻子骂的憋闷感,却不会因为理智分析而立刻消散。他越想越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窜动,不发泄出来实在难受。于是,他拐到后院演武场,对着那悬挂着的、填满砂砾的厚重皮沙袋,拳打脚踢,将逆生三重催动到第一重,龙虎之力勃发,打得沙袋砰砰作响,剧烈摇晃,仿佛那沙袋就是李方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直打得额角见汗,胸中那口浊气才算顺了过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用毛巾擦了擦汗,决定回房找点乐子,慰藉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比如,继续研读那本**《郎君传》,看看老祖宗杨天朗又是如何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
他推开卧房的门,脚步却顿住了。
房间内,烛火摇曳。素环并未像往常那般穿着他赏赐的、价值连城的浮光锦宫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得甚至有些粗糙的灰色仆役衣裙。她既没有在整理床铺,也没有在准备茶水,就那么直接地、毫无征兆地跪在房间中央冰凉的地板上。听到开门声,她娇躯微微一颤,深深地低下头去,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杨灼烈看着这个容貌绝美、性子却怯懦内敛到近乎卑微的女子,心中那点因阅读**而升起的旖旎念头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烦躁和一丝莫名情绪的感觉。他反手关上房门,没有像往常那样故作轻佻或是冷漠,而是直接走到主位坐下,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素环,抬起头来。”
素环依言抬头,烛光映照下,她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上,已满是泪痕,眼圈通红,狐狸眼中水光盈盈,充满了惶恐、无助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戚。她不敢与他对视,只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睑,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砸在粗糙的衣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杨灼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烦躁更甚,但他记得杨长胜的教诲——永远不能在对手或潜在的危险面前暴露真实的情绪,愤怒是无能的表现。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着点剖析事实的冷酷:
“本侯知道你父亲让你来是为了什么。攀附权贵,保全家族,对吧?”他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但我得告诉你,我杨灼烈,不是什么好人。战场上杀人如麻,朝堂上算计倾轧,这些事我没少干。而你父亲……”他顿了顿,语气中的讥讽更浓,“他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像送一件礼物一样随便送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目光扫过房间内那些带着百新国风格的装饰,语气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说实话,我很不爽你们这个地方。真的,非常不爽。不把人当人看!贵族视平民如草芥,甚至视自己的某些子嗣如奴仆!这种风气,这种规矩,在我中州,早已是历史的尘埃!我从未见过一个地方,能理所当然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素环的心上。
素环听他如此直白地贬斥她的家族、她的故国,娇躯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回到那个所谓的“家”,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安慰,只会是更深的鄙夷和利用,甚至可能因为“失宠”而被打发去嫁给某个行将就木的老贵族做妾,或者更糟。
她猛地以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抬起脸时,额角已是一片红痕。她泣不成声,话语因哭泣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凄婉:
“侯爷……侯爷若觉得奴婢碍眼……若……若厌弃了奴婢……求您……求您直接杀了奴婢吧!”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是彻底的绝望和一丝卑微的乞求,“奴婢……奴婢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再回去了!家里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奴婢宁愿死在侯爷手里……也绝不再回那个地方!求求您……留下奴婢吧……哪怕是做个最下等的洒扫婢女……奴婢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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