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的彩排,在一种看似庄严肃穆,实则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进行。汉水城被装饰一新,旌旗招展,礼乐排练了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力求在正式典礼上不出任何差错。然而,在这片刻意营造的祥和之下,是李家积压已久的怒火,以及杨灼烈那种近乎漠然的、掌控一切的从容。
或许是因为杨灼烈近日来那些收买民心的举措——给贱民分田、准其科举、兴建官学——彻底触动了贵族们最敏感的神经;或许是他那套改革措施,正在一点点蚕食他们世代享有的特权;又或许,仅仅是杨灼烈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们一下的“无所谓”态度,终于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这场冲突,在彩排间隙,于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极其愚蠢和激烈的方式爆发了。
李方圆,这个自诩为读书人、进士及第的李家二公子,胸膛中积攒的屈辱、愤怒和对杨灼烈的嫉恨,如同火山般喷发。他竟在文武官员、各方使节(虽然大多是本地豪强伪装)的注视下,排众而出,径直走到正在与关安低声交谈的杨灼烈面前。
他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因极致的愤怒而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礼数,竟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杨灼烈的鼻尖,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官话,声嘶力竭地骂道:
“杨灼烈!你这窃国大盗!跋扈武夫!你在我百新国土之上,倒行逆施,收买贱民,动摇国本!你视我王室如无物,辱我大臣如猪狗!你真当我百新无人吗?!你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天下人必将共讨之!”
这一番话,石破天惊。
整个彩排现场,瞬间死寂。乐师停止了演奏,仪仗队员僵立在原地,所有官员,无论是中州派来的,还是本地投降的,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李方圆粗重的喘息声。
杨灼烈微微侧头,看着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那根颤抖的手指,以及李方圆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他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在看什么稀有物种的神情。
这么说吧,李方圆可能是杨灼烈这辈子见过的……最“勇”的人了。一个藩属国、傀儡王的儿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天朝上国、皇帝亲封的总督、手握数万雄兵的实权侯爷的鼻子破口大骂?这已经超出了“愚蠢”的范畴,简直是一种……近乎自杀式的癫狂。
杨灼烈甚至都没生气,他只是觉得荒谬,一种油然而生的、混杂着怜悯和鄙夷的荒谬。他游历过东岛,见识过那些军阀的狡诈阴狠;他也与中州诸多世家打过交道,深知他们的老谋深算。可这百新国的贵族……他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们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天赋”,能将愚蠢升华到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甚至感到生理不适的境界。
他忽然想起了幼时被迫诵读的先秦典籍,《韩非子·亡征》篇中的一句话清晰地浮现脑海:“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国家弱小却不甘处于卑下地位,力量微薄却不怕强大的对手,没有礼貌而侮辱强大的邻国,贪婪固执而不懂外交的,国家可灭亡了。)
眼前这李方圆,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百新贵族心态,简直是这句话最完美的注脚。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是谁的铁蹄踏破了他们的国都,是谁的刀锋架在了他们王族的脖颈上,又是谁的“恩赐”才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甚至拥有了一个看似尊贵的王位。
杨灼烈忽然笑了,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一种纯粹觉得好笑的笑。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周围那些吓得面如土色的本地官员,以及脸色铁青、想要上前阻拦又不敢的李成贵。
他轻轻拨开几乎要碰到自己鼻尖的手指,动作随意得像拂开一只苍蝇。他没有看李方圆,而是对着身旁一脸怒容、拳头已经捏得嘎吱作响的关安,以及眼神冰冷如刀的曲行等人,笑了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看到了吗?这就是……百新的风骨?还真是……别致。”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理会那兀自喘着粗气、仿佛完成了什么壮举的李方圆,转身,背负双手,施施然地朝着彩排场外走去。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或严厉的惩罚,都更具侮辱性。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人群视线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微微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李方圆身上,脸上带着一种戏谑的、近乎残忍的笑容:
“哦,对了,李二公子。说起来,本王……哦不,本侯,差点还跟你这……嗯,‘杰出’的人才,成了连襟呢。想想还真是……对本侯的一种侮辱啊!”
他特意在“连襟”和“侮辱”上加重了语气,说完,还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才真正笑嘻嘻地、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他人是走了,留下的烂摊子和那近乎刻骨铭心的羞辱,却像毒刺般扎在了所有李家人心上。李方圆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被几个眼疾手快的李家子弟死死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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