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海之上,波涛如怒。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下,与墨黑色的海水在极远处融成混沌的一线。秦军庞大的楼船舰队此刻如同被巨人随手撒下的枯叶,在越来越汹涌的浪谷间无助地沉浮、抛掷。风,不再是风,而是亿万头无形的洪荒巨兽,在桅杆绳索间疯狂地嘶吼、撕扯。那面象征着大秦帝国无上威严、绣着狰狞玄鸟图腾的黑色帅旗,在主舰“定海”号那根粗壮得需三人合抱的桅杆顶端,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酷刑。坚韧的帛旗被飓风巨力反复拧绞、拉伸,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裂帛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碎!
“稳住!落帆!降半帆!!” 甲板上,水师副将屠睢睢须发皆张,声嘶力竭,声音瞬间就被风魔的咆哮吞没大半。他死死抱着湿滑冰凉的船舷,看着几个试图扑向主桅操纵索具的水手,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横浪狠狠拍在船板上,惨叫着滑出丈余,若非腰间系着安全索,早已葬身鱼腹。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次剧烈的倾斜都让甲板上的人心提到嗓子眼。
王翦立在“定海”号最高的艉楼指挥台上,身形如礁石般凝定。冰冷刺骨的海水混合着雨水,不断抽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顺着玄铁甲胄的缝隙浸透内衬,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他鹰隼般的目光,却穿透狂暴的风雨,死死锁定着远处那片如同沸腾巨锅般的海域——那里,是齐国最后的屏障,琅琊水师主力的藏身之处。只要突破这最后一道枷锁,大秦的黑鹰旗帜就将插上齐都临淄的城头!
“上将军!”蒙武浑身湿透,踉跄着扑到王翦身边,雨水顺着他的兜鍪边缘小溪般流淌,“风太大了!从未见过如此妖风!前锋‘破浪’号、‘斩蛟’号已经失去联络!楼船转向艰难,再强行突进,恐有倾覆之危!是否暂避锋芒,待……”
“待?”王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浪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石之冷,“待风平浪静,容田单后人重整旗鼓,凭琅琊天险再耗我大秦儿郎性命吗?”他猛地抬手,指向那铅云翻滚、电蛇隐现的恐怖天象深处,“你看那云涡!非是寻常风暴,此乃齐地巫祝以人牲血祭,沟通海神掀起的‘飓母’!避?此风如跗骨之蛆,锁定了我大秦舰队!今日退一步,便是葬身鱼腹!”
仿佛为了印证王翦的话,一道刺目的惨白闪电撕裂天幕,紧随而来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整艘“定海”号都在颤抖!几乎同时,“咔嚓”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面在飓风中苦苦支撑的玄鸟帅旗,连同那粗壮的主桅上端小半截,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折断!巨大的旗面如同垂死的黑鸟,翻滚着、哀鸣着,被狂风卷向漆黑如墨的海天深处,眨眼消失不见!
“帅旗!!!” 甲板上、船舷旁,无数秦军将士目睹这惊骇一幕,发出绝望的嘶吼。帅旗折,军心散!在这天威与妖术结合的绝境下,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舰队中蔓延开来!连最勇猛的老卒,望着那吞噬一切的飓风云涡,眼中也露出了本能的恐惧。
王翦的脸色在闪电映照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看那折断的桅杆,目光反而死死钉在腰间剑鞘上。鞘中,那柄随他征战天下、饮血无数的断水剑,此刻竟在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那股躁动不安的凛冽剑气!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如临大敌的狂暴预警!
“上将军!风眼!风眼在向我们移动!!” 了望塔上,一名眼力极佳的了望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王翦瞳孔骤缩!只见远方那团最为漆黑、电光闪烁最密集的飓风云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旋转、加速,如同一个连接着九幽地狱的恐怖漏斗,朝着秦军舰队的方向,狠狠压了过来!漏斗下方,海水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抽吸、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漩涡!旋涡边缘,白浪滔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所过之处,一艘躲避不及的秦军中型战船“海鹘鹘”号,如同被巨神之手抓住的玩具,打着旋被扯向那死亡漩涡的中心,船体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顷刻间便消失在墨色深渊之中,只留下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真正的末日景象!人力在天威面前,渺小如尘!
“天亡我大秦水师乎?!” 蒙武须发戟张,悲愤填膺,一拳狠狠砸在湿漉漉的船栏上。
王翦却猛地闭上了双眼。电光石火间,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飞掠:渭水畔,他刑徒之身,从蒙骜手中接过那柄断水剑时,剑身初鸣;频阳田庄深处,掘开那块刻着奇异星图的古旧玉圭时,玉圭上流淌的温润光泽;泗水河畔,他奉命打捞周鼎无功而返,却在浑浊河底惊鸿一瞥,那沉船残骸中露出的半截青铜器上,一个模糊却惊心动魄的古老刻痕……无数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此刻在这灭顶之灾的绝境下,被一股无形的线疯狂串联、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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