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铅灰色的浓云像一块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临淄城头,仿佛要将这座昔日繁华的齐都压垮。那浓云低低地垂着,将齐都的飞檐斗拱都遮盖在一片沉郁的暗影之中,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和沉闷。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有焦糊味,那是战火焚烧后的残留;有尘土气,那是城墙被破坏后扬起的尘埃;还有一种更深重的味道,那是无数竹简帛书被堆叠在一起散发出来的,那是知识的腐朽,是文化的绝望。
这些竹简帛书被堆积在稷下学宫中央那片开阔的广场上,如同一座沉默而绝望的坟茔。它们曾经承载着齐国的智慧和文化,如今却被弃置一旁,无人问津。
秦军的黑甲如林,戈矛森然,他们沉默地围成一个巨大的、压抑的圈,将这片广场与外界隔绝开来。他们的存在让人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压,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们掌控。
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在李斯那张瘦削而严冷的脸上。他负手立在书堆旁,像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眼神扫过那些被捆缚、强行驱赶到广场一角的儒生。有人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有人紧闭双目,嘴唇无声翕动;更多人则是死死盯着那越堆越高的竹简帛书,眼中是焚心般的痛楚与愤怒。
“暴秦无道!焚绝先贤典籍,汝等必遭天谴!” 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撕裂了死寂,是须发皆张的老祭酒田襄。他枯瘦的身躯被两名秦卒死死按着,头颅却倔强地昂起,浑浊的老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此乃圣人教化万民之根本!岂容尔等付之一炬!”
“根本?” 李斯的声音不高,却如冰棱刮过石面,清晰地压过了老祭酒的嘶喊,“惑乱黔首,非议时政,动摇国本!此等妖言邪说,才是真正的祸根!陛下诏令煌煌,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凡非秦记,非博士官所职,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锥,狠狠砸在那些儒生心头。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悲鸣,随即又被更严密的刀兵威逼压了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每一张脸。
王翦按剑立于李斯身侧,魁梧的身躯披挂着冰冷的甲胄,在火把光芒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他面容沉静,仿佛眼前这场文化与暴力的激烈对撞,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军务。
目光掠过那些悲愤欲绝的儒生,掠过堆积如丘的简牍,最终落在广场一角那座被秦卒严密把守的殿堂——那里曾是稷下学宫收藏最珍贵典籍的“天禄阁”。他的亲卫长王贲正带着一队精锐,将里面最后一批竹简搬运出来。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当几个士卒抬着一个异常沉重的紫檀木大箱走出天禄阁时,被捆缚的儒生群中,猛地爆发出一阵骚动!数十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身旁兵卒的钳制,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扑向广场中央,齐刷刷跪倒在王翦和李斯面前!膝盖撞击青石板的沉闷声响连成一片。
“大将军!丞相!” 为首的老者正是田襄,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再抬起时已是一片青紫血印,“求大将军开恩!求丞相开恩呐!此箱之中,乃…乃是真正的圣人遗泽!是夫子删述《春秋》之前的孤本手札!非是寻常典籍可比啊!焚之,则圣贤真意绝矣!千古罪人,我等担当不起,大将军、丞相亦担当不起啊!”
“遗泽?孤本?” 李斯微微眯起眼,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那个被士卒放在地上的紫檀木箱。箱体古朴,刻有古朴的蟠螭纹饰,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气息,与旁边那些普通木匣截然不同。“天禄阁秘藏,圣人不传之秘?”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怀疑,仿佛在看一个拙劣的陷阱。
王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群正在以头抢地、苦苦哀求的老儒们。这些老儒们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岁月的沧桑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此刻,他们的脸上涕泪交加,每一道皱纹似乎都被泪水和恐惧所填满,仿佛这些皱纹是他们内心深处无尽痛苦的写照。
这些老儒们的哀号声此起彼伏,他们用颤抖的声音苦苦哀求着,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他们内心的绝望和对生的渴望。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让人很难相信这只是一种伪装。王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怜悯,但更多的还是对局势的担忧。
他缓缓地抬起手,那只戴着厚重铁甲的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随着他的动作,甲叶之间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金属刮擦声,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开箱。”
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亲兵上前,沉重的铁锁被利斧劈开。箱盖掀起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年竹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弥漫开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竹简,颜色深褐,简片宽厚,显然用料极为考究,远超寻常书简。竹简以素色丝绳系缚,绳结早已黯淡,却依旧牢固。每一卷的卷首,都用极其古朴、笔画刚劲的漆书题写着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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