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中初雪悄然而至,细碎的雪沫子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抽打在栎阳官仓斑驳的土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
仓廪深处,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那是劣质盐粒挥发出的刺鼻咸腥、铁器锈蚀后的浓重金属腥气,以及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若有若无的**甜腻,如同被雪掩埋多日的尸骸终于透出的第一缕死亡气息。
王翦站在仓廪中央,花白的须发上凝着霜粒,脚下踩着的不再是象征国富民安的雪白盐山,而是大片大片掺着河沙、泛着诡异青灰色的盐堆。盐堆边缘渗出暗黄的污浊水渍,无声地浸染着夯土地面。
“将军,”蒙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弯腰从一堆明显被水渍泡得发胀的盐包里抓出一把,摊开掌心,细碎的沙砾混着几粒暗红色的结晶赫然在目,“您看!这哪是官盐?分明是掺了毒沙的催命符!还有这锈铁渣子!”
王翦沉默,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仓内。堆积如山的盐包下,压着不少断裂、扭曲的农具:犁铧豁口遍布,锄头锈迹斑斑,几柄铁镰的刃口竟卷曲如废纸。
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盐工和铁匠瑟缩在角落,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的枯木。当王翦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几个年轻些的工匠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沾满盐粒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混杂着绝望的呜咽:
“将军!开恩啊!不是小的们偷工减料!是……是上头给的‘官料’本就是这等货色!那铁矿石,全是矿渣!那煮盐的卤水,浑得跟泥汤一样!可……可管仓的官爷们硬逼着我们按数交足,交不够,轻则鞭子,重则……重则就填了盐井啊!”一个年长的铁匠抬起满是鞭痕的手臂,指着堆积的劣质铁器,声音嘶哑如破锣,“这些……这些废铁,就是我们的命换来的!将军明察!明察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翦,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管仓吏何在?”王翦的声音不高,却似冰锥刺破仓内的悲泣,带着彻骨的寒意。
仓吏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名叫吴庸,此刻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扑通一声跪倒,头埋得极低,几乎要碰到地上的盐粒:“回……回上将军……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这盐铁调拨、验收,都是……都是咸阳那边大人们定的章程,下官……下官只管点数入库,实在不知……”
“不知?”王翦打断他,缓缓走到一堆看似码放整齐的盐包旁,脚尖随意地踢了踢最下面一包。盐包侧面,一道被刻意用湿泥涂抹掩盖的裂口显露出来,里面露出的盐粒颜色更深,夹杂着更多黑褐色的杂质。“这盐包,入库时就破了?”他的目光如刀,剐向吴庸。
吴庸的冷汗瞬间浸透内衫,牙齿咯咯作响:“是……是路上颠簸……”
“路上颠簸?”王翦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仓廪,“那这个呢!”他猝然转身,手中“断水”剑铿然出鞘半尺,冰冷的剑锋精准地刺向仓墙角落一块颜色略深的青砖!那砖与周围墙体严丝合缝,若非剑尖点中,根本看不出异样。
“咔嚓!”一声脆响,青砖竟被剑尖蕴含的力道震得向内碎裂!碎砖粉末簌簌落下,露出里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光滑,显然是精心开凿的暗格!
蒙骜一个箭步上前,探手入洞,掏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卷用厚厚油布包裹的沉重竹简!
油布被迅速揭开。竹简并非寻常书写用简,竹片宽厚,颜色沉暗如墨,触手冰凉坚硬,显然经过特殊处理。
更令人惊异的是,竹片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并非秦篆或六国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符号——长短不一的横线、奇特的三角、嵌套的圆圈、扭曲的钩状标记……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毫无规律地排列组合,构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图阵。
“墨符?!”蒙骜失声惊呼,他跟随王翦多年,见识过墨家机关图上的标记,“这是墨家传递绝密讯息的‘非攻密文’!这帮蠹虫,竟用墨家的手段记黑账!”
王翦接过竹简,指尖抚过那些冰冷坚硬的刻痕。怀中的周室玉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如同沉睡的脉搏被唤醒。这悸动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他眼神一凝,转向面无人色的吴庸,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奉谁的命?库里的盐铁,运往何处?这账簿,谁给你的?说!”最后一个字,如同重锤砸落。
吴庸瘫软在地,裤裆处瞬间湿透,腥臊气弥漫开来。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仿佛灵魂已被抽离:“是……是咸阳……是……”
【2】
“噗嗤!”
一支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短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仓廪顶部的通风口射入,精准无比地贯入吴庸的咽喉!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睛瞬间凸出,充满难以置信的恐惧,随即头一歪,气绝身亡。污血混着喉管破裂的泡沫,迅速在冰冷的盐粒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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