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骊山北阪的官道在暮春的阴雨里泥泞不堪,车辙深深,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王翦勒马驻足在一处高坡的松林阴影下,墨色皮甲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目光穿透迷蒙雨雾,死死锁住山道拐弯处那辆艰难跋涉的青篷辎车。车轮每一次陷入泥泞再奋力挣脱的呻吟,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将军,”蒙骜压低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湿冷,“韩国使车,韩非就在里面。函谷关守将快马密报,车驾仪仗简陋,随行不过十数老仆,疑点重重。是否按例截停,详加盘查?”
王翦没有立刻回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断水”剑冰凉的剑格。韩非入秦,秦王渴盼已久,视若拱璧。但越是如此,这辆穿越烽烟、孤零零驶向咸阳的韩国马车,就越像一枚裹着蜜糖的毒饵。
他想起邙山鬼火中飘出的《甘石星经》残页,星图精准指向项燕故里下相;想起大梁城下公子虔墓中那与骊山皇陵如出一辙的墨家枢机……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随着六国疆土的崩塌,悄然收紧,最终的目标,直指咸阳,直指那座正在骊山深处日夜开凿的、汇聚了帝国气运的终极陵寝。
“截。”王翦的声音斩断雨丝,冰冷如铁,“蒙骜带一队锐士,堵住前路。本将亲查后厢。记住,礼数周全,但寸缕必察!”
“喏!”
马蹄踏破泥水,黑甲锐士如幽灵般从两侧松林涌出,瞬间封死狭窄的山道。青篷马车猛地停住,拉车的驽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车帘掀开,露出一张苍白而疲惫,却依旧带着刀锋般冷硬棱角的脸——正是韩非。
“前方……何人……阻路?”韩非开口,那闻名天下的口吃在湿冷的空气中更显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费力地挤出来,带着压抑的喘息。
王翦策马上前,雨水顺着兜鍪边缘流下,划过他岩石般冷峻的面颊:“大秦上将军王翦,奉王命巡防京畿。韩子入秦,路途艰险,末将特来护送,并……查验车驾,以策万全。”他刻意加重了“查验”二字,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车厢,最终落在韩非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上。
韩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短促而喑哑的冷笑,像是砂纸摩擦:“将……军……好……心。请……便。”他放下车帘,将自己隔绝在狭小的空间里,只留下一句带着刻骨疲惫与讥诮的尾音,“莫……惊……扰……了……书……简。”
王翦翻身下马,皮靴陷入冰冷的泥泞。他挥手,锐士们如臂使指,两人一组,迅速而专业地检查车辕、轮毂、篷布夹层、随行仆役的包裹。王翦则亲自走向车尾的辎重厢。厢门被一把黄铜大锁锁住,锁孔边缘有细微的、新鲜的划痕。
“钥匙。”王翦的声音不容置疑。
车内沉默片刻,一只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的手从帘缝中伸出,递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王翦接过,入手冰凉。插入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淡淡药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水银挥发的金属腥气扑面而来。
辎重厢内堆满了捆扎整齐的竹简,如同沉默的士兵列阵。王翦的目光锐利如刀,手指拂过一捆捆竹简的边缘、捆绳的结扣、木匣的榫卯……忽然,他的指尖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灰尘的松木长匣边缘停住。
匣盖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发现的缝隙,颜色比周围木质略深,像是被某种粘稠液体反复浸润过。
“取出来。”王翦退后一步,两名锐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长匣抬出车厢,放在泥泞的地上。雨水迅速在匣盖上汇成细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普通的木匣上。王翦蹲下身,没有用工具,直接伸出双手,手指扣住匣盖边缘那处深色的缝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猛地向上一掀!
“咔嚓!”
木质的榫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匣盖被生生掰开!预想中的竹简并未出现。匣内,赫然躺着一柄造型奇诡的青铜连弩!弩身狭长,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三支闪烁着蓝汪汪淬毒幽光的短矢,已稳稳地扣在滑槽之中,弩机紧绷,蓄势待发!弩身下方,压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刻着奇异飞鸟图腾的玄铁令牌——燕国太子丹门下死士的“燕翔令”!
【2】
“刺客!”蒙骜的怒吼与锐士们拔刀的呛啷声同时炸响!数把雪亮的秦剑瞬间指向车厢!
车帘猛地被掀开!韩非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具杀意凛然的青铜弩和那枚燕国令牌,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因极度的震惊和口吃,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濒死的窒息。
“好一个‘莫惊扰了书简’!”王翦缓缓起身,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点,眼神却比那淬毒的弩矢更冷,“韩子,这‘书简’,果然惊世骇俗!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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