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咸阳宫章台殿内,偌大的空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青铜兽炉正有节奏地吞吐着沉水香的薄烟,那淡雅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本欲驱散殿内的沉闷,然而,那股如铁锈般刺鼻的血腥气却顽固地萦绕着,香雾根本无法将其压制。
王翦身着的黑甲尚未卸下,历经了黄河的冰寒,甲胄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他腰间的“断水”剑,剑鞘上凝结的黄河冰碴正随着殿内的温度缓缓融化。
那滴落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乌金地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像极了未干的血,仿佛在诉说着战场上的惨烈。他身后,两名军士吃力地抬着覆有玄色锦缎的漆盘,锦缎下凸起的轮廓隐约可见,那盛装首级的函匣似乎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臣,幸不辱命。”王翦的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金石般的回响。“魏军黄河南岸壁垒已破,大梁门户洞开。”他详细地汇报着战况,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魏王假……降表在此。”他双手呈上一卷素帛,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秦王案几。
那上面,静静躺着一块半朽的船板,其上项氏族徽如泣血之鸟,振翅欲飞,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一段悲壮的过往。
嬴政并未去看降表。他那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船板边缘断裂的木刺,触感粗糙而尖锐。最终,他的手指停留在那个凌厉的“项”字刻痕上,指腹下的木质冰冷而坚硬。“项燕……”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如同品味一枚苦涩的果核,神情中透露出一丝复杂。
“楚国柱石。他的船,沉在寡人的黄河里。”帝王缓缓抬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不寒而栗。“王卿,你渡的不仅是冰河,怕是搅动了更深的浑水。”
王翦心头一凛,怀中周室玉圭的微灼感似乎又清晰了几分。他深知秦王话语中的深意,这背后牵扯的可能是楚国更为强大的势力。他垂首,恭敬地说道:“河下之物,诡异莫测。然当务之急,乃魏国宗室献降之礼。据报,魏王假遣其妹魏姝,携宗庙礼器,三日后抵咸阳。”
此时,殿外狂风呼啸,似在呼应着殿内紧张的气氛。嬴政的目光越过王翦,望向殿外的天空,他的心中早已谋划着更为宏大的蓝图。魏国虽已在眼前臣服,但楚国这头沉睡的巨兽,因项燕之死而被隐隐唤醒。
“魏姝?”嬴政唇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那个传言中通晓古巫祀、能歌善舞的魏室明珠?让她来。寡人倒要看看,败国之女,能舞出怎样的绝唱。”
三日后,咸阳西门。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喧天的仪仗,只有一队素衣玄车的队伍,在秦军锐士冰冷的注视下,碾过新铺的黄土,驶入这座虎狼之都。为首的轺车帘幕低垂,一只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掀开车帷一角。魏姝的目光掠过巍峨如巨兽蛰伏的宫阙,最终定格在远处章台殿高耸的檐角。那双曾被誉为“大梁秋水”的眸子里,没有泪光,只有一片死寂的、淬过火的决然。
章台殿内,钟磬齐鸣,九宾之礼肃穆得令人窒息。魏姝一身玄端素裳,宽大的袍袖垂落,遮掩着微微颤抖的指尖。她身后,魏国宗室耆老捧着象征社稷的青铜圭璧、黍稷粢盛,步履蹒跚,面如死灰。唯有魏姝,步履沉静,如同走向祭坛的牺牲。
“魏女魏姝,奉兄魏王假之命,献宗庙之礼,乞降于大秦陛下。”她的声音清冷如碎玉,回荡在大殿中,听不出一丝波澜。她深深下拜,广袖拂过冰冷的地砖。再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个造型古拙的漆木托盘,盘中置一青铜酒樽,樽内酒液澄澈如琥珀,幽香暗浮。“此乃魏室宗庙窖藏百年之醴泉,采朝露之精,合四时之气,献于陛下,祈……永息干戈。”
侍立在秦王身侧的中车府令赵高,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那杯酒,又掠过魏姝低垂的眼睫。他无声地挪动一步,袖中滑出一柄小巧的银匕,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这是验毒的规矩。
嬴政的目光落在酒樽上,又缓缓移向魏姝。殿内空气凝滞,群臣屏息。就在赵高手中的银匕即将探入酒液的刹那——
“且慢!”
一声沉喝如闷雷炸响。殿门处,黑甲铿锵,王翦大步流星而入。他未看魏姝,径直向秦王行礼:“陛下,魏室献降,乃旷古盛事。臣闻楚地有古巫之舞,名曰‘九韶’,可通神明,祈国祚。恰逢臣麾下新收楚地巫觋数人,精于此道。何不令其献舞于前,以巫舞之诚,敬献天地,再饮此醴泉,更显陛下威德泽被四海?”
嬴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旋即化为深沉的玩味。他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赵高,又看向依旧低眉顺目的魏姝,缓缓道:“武成侯所言……甚善。允。”
魏姝捧着酒樽的指节,瞬间捏得发白。
【2】
沉重的殿门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缓缓开启,那厚重的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深处,带着岁月的沧桑与神秘。涌入的并非是寻常的风,而是一股混杂着奇异草药的、潮湿而原始的气息。这气息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瞬间将人们带回到那古老而神秘的楚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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