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泽薮魅影,腐草下的密信】
云梦泽的晨雾能吞掉整支船队,连楼船桅杆顶端的 “秦” 字大旗都只剩朦胧暗影。王翦立在 “苍隼号” 楼船的甲板上,指尖拂过冰凉的青铜望筒 —— 这是咸阳工官新造的千里镜,筒身嵌着七枚青铜环,可将百丈外的景物拉至眼前。雾霭如流动的牛乳,将远处的芦苇荡染成一片模糊的青黛,只有白鹭惊起时划破天际的弧线,才能标记出河道的走向。
“将军,已经是第三天了。” 亲卫统领李信踏着甲板走来,靴底沾着的露水在木板上留下湿痕,“丙字队斥候仍无音讯,最后一次传讯的烽烟,出现在蒲洲渡以西三里的芦洲。”
王翦放下望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天前,他派三名最精锐的斥候乔装成楚商,潜入寿春探查楚军粮草虚实。秦楚交战半载,楚军依托云梦泽地利屡挫秦军,若不能摸清其补给线,伐楚之战恐重蹈李信覆辙。“再派两队斥候,沿不同水道搜索。” 他沉声道,“云梦泽号称‘九泽之首’,港汊纵横如棋局,楚谍最善藏于其间。”
话音未落,舱外突然传来水卒的惊呼:“将军!水下摸到东西了!”
两名**上身的士卒踩着舷梯爬上甲板,正合力抬着一具浮尸。尸体胸口插着半截竹箭,箭镞是楚地特有的菱形样式,淬过的毒药已让伤口周围皮肤呈现青黑色。皮肤被江水泡得发白肿胀,腰间系着的麻布符牌还能辨认出 “秦斥侯丙字七号” 的烙印,符牌边缘被牙齿咬出深深的齿痕 —— 显然是斥候临死前试图销毁身份标识。
王贲蹲下身,腰间长剑的剑穗扫过甲板。他用短戟小心翼翼拨开死者紧攥的右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小束干枯的香草:三枝白芷缠着半片兰叶,捆扎的麻绳是楚地特产的苎麻,纤维间还沾着暗红的血迹。“这是楚人的信物?” 他抬头看向王翦,指腹摩挲着香草根茎,“斥候守则第三条明令不许私藏敌人物品,定是临死前特意攥住的。”
王翦接过香草凑近鼻尖,残存的清苦气息混杂着江水的腥气钻入鼻腔。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伐楚时,曾见楚地士人以香草为佩,腰间常悬着装有芷兰的锦囊。可这白芷与兰叶的搭配却透着古怪:“寻常佩兰多配菖蒲辟邪,白芷多与江离同纫,哪有白芷缠兰叶的道理?” 他示意亲兵取来陶盘,将香草铺展开,“取艾草来,用文火熏烤。”
干燥的艾草在陶盘里燃起青烟,淡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香草根茎。随着温度升高,原本干枯的叶片渐渐舒展,叶脉间竟渗出细密的黄褐色汁液,在陶盘底部晕开模糊的纹路。王贲瞳孔骤缩,抽出腰间匕首将纹路勾勒清晰:“是字!‘蒲’‘洲’‘渡’‘砖’—— 这草里藏着密信!”
“不是草里藏信,是用草汁写信。” 王翦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纹路间,指尖划过陶盘边缘,“《离骚》有云‘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楚人以香草明志,亦以香草为符。” 他指着陶盘里的痕迹,“白芷茎汁含芷酸,遇热则显色;兰叶纤维多孔,能吸附松烟墨。当年张仪欺楚时,屈原便用此术传递情报,没想到三十年后仍有人沿用。”
李信突然按住腰间铜剑,目光警惕地投向雾中:“将军,有船声!”
舱外传来咿呀的桨声,一艘梭形渔舟从雾中驶出。船头立着个披蓑衣的渔夫,斗笠压得极低,手里摇着的橹是桑木所制,橹梢包着青铜箍。他嘴里哼着含糊的曲调,调子是楚地的《采兰曲》,歌词却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渔舟擦着楼船驶过的瞬间,渔夫的歌声陡然清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王贲猛地按住腰间长剑,剑锷撞击甲胄发出脆响。这正是《离骚》中的句子,与陶盘里的香草暗号恰好呼应。他刚要下令放箭,渔舟已猛地拐进芦苇荡的岔口,船尾泼起的水花溅在甲板上,只留下一串渐远的橹声。
“不必追。” 王翦按住他的手臂,目光盯着渔舟消失的方向,那里的芦苇秆还在摇晃,“他是故意引我们去的。备三艘小艇,每艇配五名弓弩手,随我去蒲洲渡。”
小艇划入芦苇荡后,雾气更浓了。芦苇秆高逾丈余,叶片边缘锋利如刀,擦过船舷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受惊的鸳鸯扑棱棱飞起,搅碎满泽的寂静。王贲握着船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他想起两年前在易水河畔,正是这样的雾天,燕谍用同样的诱敌之计,险些让他身陷重围。
行至一处开阔的浅滩,水面突然漂来几具竹筏。筏上堆着的干草正在冒烟,凑近一看,竟是被焚烧的秦军斥候衣物,布料上还能辨认出 “秦” 字印记。李信弯腰捡起一块未烧尽的麻布,上面有整齐的刀割痕迹:“将军,斥候是被伏击的,衣物是故意焚烧引我们来的。”
“将军快看!” 一名亲兵指向浅滩的泥地,那里散落着数十片破碎的陶片。王贲俯身拼凑,半个时辰后终于复原出一个残缺的陶罐,罐底刻着半个 “屈” 字,笔法苍劲,带着楚地篆书特有的婉转弧度。更诡异的是,陶罐周围的腐草下,还埋着十几束相同的白芷兰叶,每束都用苎麻绳捆扎成整齐的三角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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