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咸阳宫叩阙,六十万兵戈换桑麻】
咸阳宫的晨雾还未散尽,青铜鹤灯里的鲛人油已燃得透亮,焰光顺着盘龙柱蜿蜒而上,将殿内悬着的 “四海归一” 匾额照得愈发沉郁。嬴政负手立在案前,玄色冕旒垂落的珠串遮住了眼底情绪,只听得他指节叩击案几的声响 —— 案上摊着的楚地地形图,墨迹间还凝着几处暗红血渍,那是李信二十万大军溃败后,从阵亡校尉甲胄上刮下的残血。
“将军可知,李信昨夜已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冷铁砸在金砖上,“二十万兵,折在了楚地淮水,他竟还有脸来见朕。”
殿门处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王翦拄着桃木杖缓步而入,青布袍角沾着晨起的露水,鬓边白发比上月又见多了些。他躬身行礼时,腰间悬挂的青铜鱼袋轻轻晃动,袋里装着的不是将军印信,而是半块频阳老家的田宅地契 —— 那是去年他告病归乡时,特意从族中祠堂里取来的。
“老臣听闻,李将军是想自请死罪。” 王翦抬起头,目光落在嬴政案前的青铜剑上,那是当年灭韩时缴获的韩王佩剑,剑鞘上的鎏金纹样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可陛下需要的不是一具尸体,是能平定楚地的六十万大军。”
嬴政猛地转身,冕旒珠串剧烈晃动,露出眼底的红血丝:“将军倒是直爽!朕召你入宫,就是要问你 —— 这六十万兵,你敢接吗?”
殿内静得能听见鲛人油火焰噼啪的声响。王翦缓缓直起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桃木杖的底端在金砖上划出一道浅痕:“老臣敢接。但老臣有一事相求,若陛下不允,老臣便是死,也不敢领这虎符。”
嬴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原以为王翦会提粮草、提军械,或是要封赏麾下将校,却没料到这位素来寡言的老将,竟会在此时谈 “所求”。他往前走了两步,玄色龙袍扫过案上的地形图,卷起一阵带着墨香的风:“将军但说无妨,只要能灭楚,便是要朕的咸阳宫,朕也可斟酌。”
“老臣不要咸阳宫,也不要封侯拜将。” 王翦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老臣年近花甲,身子骨早已不如当年,此番若领六十万大军出征,怕是再难活着回频阳。只求陛下将频阳县东那九千亩沃田赐给老臣的子孙 —— 那片地挨着渭水,灌溉方便,种出来的粟米颗粒饱满,足够王家三代人吃用。”
嬴政愣住了。他盯着王翦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伪装,可看到的只有坦荡 —— 仿佛眼前的不是曾率军破赵、灭魏的大秦战神,只是个惦记着桑麻田宅的寻常老叟。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雁鸣,群雁排着 “人” 字掠过宫墙,嬴政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暗忖:“将军为秦征战半生,别说九千亩,便是九万亩,朕也给得!明日就让廷尉府拟文,把那片田产划到王家名下。”
王翦再次躬身,这次的动作比之前更显谦卑:“谢陛下恩典。只是老臣还有一事 —— 那地契,老臣要楚地的蚕帛来写。”
“楚地蚕帛?” 嬴政的手指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去年秦军破楚南阳时,从楚宫府库里缴获了一批蚕帛,米白色的帛面上织着湘妃竹纹,边缘还缀着细密的银线,是楚国王室专用的贡品,“将军要这个做什么?寻常的麻纸难道不够?”
“老臣老了,眼睛花,楚地蚕帛厚实,字写得大些,老臣也好给子孙们交代。” 王翦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况且…… 楚地的东西,用在秦人的田契上,也算是给楚国人提个醒 —— 如今他们的蚕帛,要用来写大秦将军的田产文书了。”
嬴政被这话逗得笑出了声,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去府库取楚帛:“好!就依将军。朕倒要看看,用楚帛写的秦地田契,到底是什么模样。”
内侍捧着蚕帛回来时,阳光已透过殿门的格窗照了进来,金色的光落在蚕帛上,将湘妃竹纹映得愈发清晰。嬴政拿起笔,正要在帛上写 “赐田” 二字,却被王翦拦住了。
“陛下,这地契上的字,得老臣自己写。” 王翦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笔,笔杆是频阳老家的楠木做的,笔头裹着的是他孙子王离去年猎来的野兔毛,“老臣的子孙们不认陛下的笔迹,只认老臣的字 —— 他们知道,爷爷写的字,不会骗他们。”
嬴政看着王翦握着竹笔,在楚帛上一笔一划地写 “王翦之田” 四个字,笔锋沉稳,没有丝毫颤抖。他忽然觉得,这位老将索要的不是田产,是一颗让他放心的定心丸 —— 六十万大军,交到一个只惦记着桑麻田宅的人手里,总比交到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手里,要安稳得多。
【二: 首索频阳沃壤,楚帛为契藏机锋】
三日后,王翦带着楚帛写就的田契,从咸阳返回了频阳。马车刚驶进王家村口,就见儿子王贲领着十几个族老在村口等候,个个面色凝重,像是出了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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