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烽火连天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柏家庄园这潭看似恢复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水之中。自上回柏凌云抛出“南下夺粤”的惊世之论已过去十余日,族内表面的争执虽已平息,但那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与对未来巨大不确定性的惶恐,却弥漫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柏守诚变得更加沉默,常常独自一人在祠堂或田间地头徘徊,望着祖辈留下的屋舍田垄,眼神复杂,唉声叹气。柏守谦则像是认命了一般,但算计的目光更甚,整日埋在账房里,盘算着若是真要南迁,哪些浮财细软可以带走,哪些田产铺面又该如何处置才能最大程度挽回损失,甚至开始暗中打听南方的物价和门路,其精明务实的一面此刻展露无遗。
柏凌岳则完全相反,得知可能真有大战要打,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操练团练愈发狠厉,将一股对未来的兴奋与躁动全然倾注在那些族中子弟身上,喊杀声整日不绝于耳。柏凌川似乎被兄长的决断和北方的惨状所震撼,虽仍手不释卷,但眼神中多了些迷茫与思索,偶尔也会主动去寻文履谦留下的书吏,了解些南方风土人情。柏凌宇则懵懂地感受着家中异常的气氛,既害怕又隐隐有些期待。
柏凌云本人,则如同蛰伏的猛虎,表面平静地处理日常事务,安抚族老,督促团练,但内心的焦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待,等待南方那根可能决定家族命运的线头传来消息。每一次有马蹄声在庄外响起,他的心神都会为之一紧。
这日午后,阴云再次聚拢,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一名风尘仆仆、作行脚商人打扮的汉子被引到了柏凌云的书房外。此人并非文履谦带去的人,而是柏家早年安插在外的一条暗线,平日以行商为掩护,传递紧要信息。
来人未曾多言,只从贴身处取出一封以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信,恭敬呈上:“家主,南方来的信,文先生嘱咐,务必亲呈您手。”
柏凌云接过信,触手微沉,他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挥退来人,他深吸一口气,拆开油纸,里面是文履谦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匆忙或隐蔽状态下写就。
信很长,详细记述了文履谦抵达广州后的所见所闻。他描绘了广州城的繁华喧嚣与混乱不堪:珠江口外洋舰游弋,城内洋商趾高气扬,十三行旧址虽风光不再,但各种贸易(包括见不得光的)依旧活跃;清廷两广总督德寿庸碌无为,只顾保全官位,对地方控制力有限,各级官吏贪腐成风;城内帮会势力盘根错节,革命党人活动频繁,暗流涌动;更有一则重要情报,因北方战事吃紧,两广地区最精锐的军队可能被抽调部分北上“勤王”,导致广东防务出现空虚……
信件的核心内容,则用了一种只有柏凌云和文履谦才懂的隐语写成。柏凌云目光锐利,迅速解读着其中的真意:
“货已见样,价高但可谈,渠道已初步疏通,然需大宗交易方可显诚意”的意思,是广州确有军火来源,且能量不小,但需要足够分量的买主和交易额才能建立稳定关系。 “南风窗口期将至,北客纷扰,主家病弱”的意思是,因北方战乱,南方注意力被吸引,且总督衙门控制力下降,正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期。“新铺可开张,然需自带本钱与护院,地头蛇需打点”的意思是,可在广州图谋发展,但必须自带足够的实力(资金和武力)才能站稳脚跟,并且需要打点好地方上的各种势力。“水路陆路皆有险,建议走湘粤线,有熟人可接应的意思是,南下路线建议走湖南入广东”,文履谦似乎已在那边初步联络了某些可能提供帮助的人,或是会党,或是地方势力。
信的末尾,文履谦强调他已初步取得军火商人沈富安的信任,正在设法敲定一批初始军火交易,以为南下之助力,并恳请家主速做决断,时机稍纵即逝。
柏凌云缓缓放下信纸,闭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文履谦的信,如同一道强烈的曙光,穿透了眼前的迷雾,也印证了他对南方局势的判断!广东有机可乘,但同时也危机四伏,想要虎口夺食,必须快、准、狠,且要拥有足够的力量!
不再犹豫!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即刻敲钟!召集所有房主、团练小队正以上人员,以及各位叔父、弟弟,至笃本堂议事!有要事宣布!”柏凌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低沉而急促的钟声回荡在柏家庄园上空,将那种压抑的紧张感瞬间推向了顶点。族人们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心中一惊,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向着笃本堂涌去。大家都知道,决定家族命运的时刻,恐怕真的到了。
笃本堂内,很快便挤满了人。柏守诚、柏守谦、柏凌岳、柏凌川、柏凌宇、柏凌峰、柏凌锐等核心成员皆在前列,后面是各房有头脸的男丁以及团练中的骨干。人人面色凝重,交头接耳,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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