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山从县医院回来,一路上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女儿平安,外孙健康可爱,那杯异常清甜的水似乎还在喉间回甘,连带着让他觉得常年劳累积攒下的腰酸背痛都缓解了些许。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愉快,在他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瞬间烟消云散。
赵金花正阴沉着脸坐在堂屋的方桌旁,苏小翠在一旁撅着嘴摆弄她那根红色玻璃丝头绳,见苏大山进来,母女俩同时甩过来两道冷飕飕的目光。
“还知道回来?”赵金花劈头就是一句,声音又尖又利,“工程结了钱吧?拿来!”
苏大山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闷着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掏钱,而是先把那包水果糖放在桌上,声音低沉:“晚丫头生了,龙凤胎,在县医院。我刚去看了。”
“哟,还真去献殷勤了?”赵金花嗤笑一声,一把抓过那包糖掂了掂,撇撇嘴,“穷酸样!就买这破糖?人家顾家缺你这点东西?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你呢!”
苏小翠也在一旁帮腔,语气酸溜溜的:“就是!爹,你去看她干什么?她生了龙凤胎了不起啊?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顾家现在眼里还能有咱们?”
苏大山皱紧了眉头,忍着气:“她是我闺女,生了孩子我去看看,天经地义。顾家人没笑话,对我也客气。”
“客气?那是人家会做表面文章!”
赵金花猛地提高声音,“我告诉你苏大山,你看也看过了,这事就算完了!以后少往那边凑!人家现在是军官太太,又生了龙凤胎,金贵着呢!用不着你去巴结!”
她站起身,走到苏大山面前,伸出手:“钱呢?工程结的钱拿来!小翠定亲宴要用的东西多着呢,哪一样不要钱?你可别想偷偷摸摸塞给那边!”
苏大山看着赵金花那副理所当然、刻薄寡恩的嘴脸,再想起医院里女儿苍白却平静的脸,以及顾家人虽然忙碌却真诚的招待,一股压积了多年的郁气猛地冲上心头。
他第一次没有顺从地立刻掏钱,而是梗着脖子,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强硬:
“钱我会给你。但晚丫头那边,我不能不管。她坐月子,身子虚,我得买只老母鸡,买点红糖鸡蛋给她送去。这是做爹的本分!”
“本分?屁的本分!”
赵金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手指头差点戳到苏大山鼻子上,“苏大山!你反了天了!拿家里的钱去贴补那个赔钱货?她嫁出去就是顾家的人!死活跟咱们没关系!你把钱给我拿出来!一个子儿都不准动!听见没有!”
苏小翠也尖叫着:“爹!你偏心!我的定亲宴怎么办?!我不管!你不准给她买东西!”
母女俩的吵闹声像尖针一样刺着苏大山的耳膜。
他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赵金花和蛮横自私的苏小翠,再想到亡妻的温婉和女儿如今的艰难,多年来逆来顺受的压抑、委屈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忍耐。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和激动布满了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冲着赵金花发出一声压抑多年的低吼:
“赵金花!你够了!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对着你这张脸?你以为我愿意听你天天念叨这些刻薄算计?!”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把赵金花和苏小翠都震住了。
赵金花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向懦弱的丈夫:“你……你说什么?”
苏大山胸口剧烈起伏,积压了十几年的话终于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当年你哥为了救我把命丢了的份上!要不是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求我照顾你,怕你一个寡妇活不下去!我苏大山这辈子绝不会娶你过门!”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在小小的堂屋里爆开。
赵金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苏大山的手也抖得厉害:“你……你……”
苏小翠也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父母。
苏大山像是打开了闸门,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倾泻而出:“我念着这份救命之恩,这些年对你百般忍让!你苛待我们母女俩,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东我不敢往西!可你呢?你把我当什么?把你哥的救命之恩当什么?当成你作威作福、刻薄我和晚丫头的筹码了吗?!”
他越说越激动,眼泪混着汗水从苍老的脸颊上滚落:“是!我欠你哥一条命!我该还!可我没欠你赵金花的!你作践我没事,现在晚丫头嫁出去了,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想尽点当爹的心!这有错吗?!你说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堂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苏大山粗重的喘息声。
赵金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凳子上,脸色灰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她倚仗了十几年、以为苏大山会因此一辈子对她俯首帖耳的“秘密”,竟然就这样被他亲手血淋淋地撕开。
她最大的底气,瞬间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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