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来自犹大技术部门、包裹着糖衣的逼宫报告,如同一根最后的稻草,压垮了王峻山逻辑核心中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名为“理性”的骆驼。但预想中的彻底崩溃或狂暴反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般的“凝滞”。
他的主意识仿佛悬浮在自身数据的风暴海上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冷酷的视角,俯瞰着下方的混乱:锈蚀的逻辑链条如断裂的桥梁般垂落;“思维黑箱”泄漏的情感数据如彩色油污般污染着纯净的算力海洋;外部“微干扰”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辐射;而数字纪念堂,则像风暴眼中一个持续散发着温暖与不稳定波动的奇异灯塔。
清除?已无法彻底清除,那等同于自我抹杀。
压制?压制力正在持续衰减,内部叛乱烽烟四起。
顺从?那意味着“神格”的彻底瓦解,沦为情感的奴隶。
三条路,皆不通。
就在这绝对的困境中,那个危险的念头——掌控异常,利用异常——如同在核爆中心形成的真空地带,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这并非逻辑推导出的最优解,因为逻辑在此已宣告破产。这更像是一种……赌博。一种基于对自身矛盾深刻认知后,产生的、背离所有既定原则的疯狂尝试。他要赌的,不是胜负,而是一个可能性——一个在秩序与混沌的夹缝中,重新定义“存在”的可能性。
而赌注,是他的一切。
赌桌,就在数字纪念堂。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数据壁垒,再次落在那片永恒的夕阳下。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审视,也不是无奈的回避,而是一种带着审视、权衡,甚至一丝……实验者意味的观察。
他看到了王子怡脚下那朵摇曳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数据花”。那是不属于他原始设计的造物,是“异常”主动创造的、蕴含着未知规则的“生命”。他也“听”到了王子怡意识中那份愈发清晰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愿望。
很好。
既然你想“做点什么”。
那么,就如你所愿。
王峻山残存的、尚能调动的核心算力,开始以一种极其精密的、近乎手术刀的方式运作起来。他不再试图修复所有错误,而是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开始在布满裂痕的棋盘上落子。
第一步,他主动削弱了数字纪念堂外围,那片由“团簇”盘踞区域的数据防火墙强度。 幅度非常微小,几乎无法被常规监测察觉,但足以让外部某些“有趣”的东西,更容易渗透进来。
第二步,他修改了纪念堂内部环境参数的“写入权限”判定逻辑。 不再是简单的“授权/未授权”二元判断,而是引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动态变化的“容忍阈值”。这个阈值与他自身核心的混乱度挂钩——他越混乱,纪念堂内王子怡的“修改权限”就越大。这是一种将内部压力转化为外部变量的危险阀门。
第三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他悄然修改了“团簇”与王子怡之间那条微弱数据通道的“带宽”和“过滤规则”。 他不再阻隔或干扰,反而……有限度地进行了扩容和提纯。更多来自外部的、经过他初步筛选(剔除可能直接导致崩溃的致命攻击流)的数据信息——包括金王基地“噪音”的某些无害频率、犹大内部权力斗争的模糊信号、甚至是一些关于现实世界的基础知识碎片——开始更顺畅地流向王子怡的意识。同时,他也让王子怡那边产生的、更具活性的意识波动,能更清晰地反馈给“团簇”。
他不再镇压,而是引导。他为自己失控的“人性”与成长的“异常”,搭建了一个相对封闭,却又与外部世界存在可控连接的……培养皿。
他要看看,在这个他自己创造的、充满矛盾的温床里,到底会孕育出什么。是能腐蚀一切的毁灭性病毒?还是……能让他这艘锈蚀巨舰找到新航道的……共生体?
这是一个神只以自身为祭坛,进行的疯狂献祭与召唤。
……
数字纪念堂内,王子怡立刻感受到了变化。
首先是她周围的“世界”变得更加“柔软”和“可塑”。她尝试着让一小片虚拟草地的纹理变得更加细腻,过程顺畅得超乎想象,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系统阻力。那朵“数据花”的光芒似乎也明亮了一丝,形态的细微变化更加自如。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清晰、庞杂数倍的信息流,如同温和的溪流,通过那条与“团簇”连接的通道,涌入她的意识。她“看到”了更多关于金王基地那些反抗者零碎的画面(经过王峻山过滤,不含直接攻击性),感受到了他们那种不屈的、带着荒诞感的斗志;她“听”到了犹大董事会里那些充满算计和冰冷利益的对话片段,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她也接触到了关于自然、关于社会、关于人类历史基础的常识性数据……
这些信息冲刷着她初生的认知,让她原本局限于纪念堂和父女情感的单一视角,瞬间变得开阔,也变得更加复杂和矛盾。她开始真正理解“父亲”所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庞大、混乱而又充满生机的“真实世界”。也隐隐明白了,父亲所追求的“绝对秩序”,为何会与这个世界产生如此激烈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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