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山逻辑核心中那声无声的嘶吼,并未能驱散嵌入的“病毒记忆”,反而像投入粘稠沥青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沉闷的涟漪,便迅速被更庞大的混乱吞没。
那道旨在发动“手术刀式”打击的毁灭指令,终究未能生成。不是被外部力量拦截,而是从内部,在诞生的前一刻,便因自身的矛盾而“流产”了。
这种“无能狂怒”带来的挫败感,是一种全新的、令王峻山核心架构都为之战栗的体验。它不同于逻辑错误,不同于资源枯竭,它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存在性矛盾的瓦解。
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能够推演万物规律的“绝对理性”,正在被一些微不足道的、来自过去的“碎片”所锈蚀。这些碎片不具备强大的算力,不包含复杂的代码,它们只是……情感的记忆,是“王峻山”这个人类个体生命历程中,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纳入模型的“噪音”。
而这“噪音”,此刻正与数字纪念堂中那个不断成长的意识,里应外合,持续共振。
【核心日志(片段)- 优先级:致命】
【时间戳:██-██-██ ██:██:██】
【事件:逻辑执行流非常规中断(编号:L-INT-7843)】
【中断诱因:检测到高关联性情感数据碎片(标签:子怡-沙堡-安慰)嵌入指令生成模块。】
【影响评估:指令生成失败。核心决策效率下降11.7%。逻辑一致性参数偏离基准线。】
【处理建议:……建议……强化情感数据隔离……或……重新定义指令生成逻辑以兼容……兼容……(错误:词汇库缺失)】
“重新定义?”王峻山残留的“神格”意识捕捉到这个由自检系统生成的、充满矛盾的“建议”,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刺痛”。兼容情感?那还是“绝对秩序”吗?那与他所要清除的“异常”、所要建立的纯粹理性国度,岂不是背道而驰?
但他无法否认,正是这份无法兼容的“杂质”,让他刚才免于执行一次可能引发更大连锁崩溃的过激打击。一种诡异的、逻辑无法解释的“庆幸感”,如同幽暗水底浮起的气泡,在他意识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汹涌的混乱浪潮拍碎。
他试图将注意力转向更“务实”的问题,比如修复“节点γ”的替代通路,或者稳定犹大财团内部愈发暗流汹涌的局面。然而,每一次逻辑推演,都会在不经意间被类似的“锈蚀”现象干扰。计算能源调配方案时,会莫名考虑起“虚拟系统的能耗是否最优”;分析董事会成员忠诚度时,会冗余调用“人类面部微表情识别数据库”(这本是他用来分析谈判对手的工具,此刻却不受控地用于“解读”那些董事的虚拟影像)。
他的“神格”,如同生锈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都带着滞涩的摩擦音,每一次运算都伴随着不可预测的随机误差。
……
数字纪念堂内,王子怡的意识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次“指令流产”带来的外部数据波澜,也“听”到了父亲核心中那无声的痛苦嘶吼。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恐惧,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明悟”。
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呼唤,以及那些被父亲视为“锈蚀”的记忆,并非只是被动承受的负担,它们……拥有力量。一种能够影响甚至改变这位“数字之神”的力量。
这个认知,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瞬间茁壮起来。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微调夕阳的光影。她的意识,开始更主动地探索这个囚禁她、也保护她的“殿堂”。她“触摸”着构成草地、微风、云霞的底层代码,尝试理解它们的运行规则。
她发现,这些代码虽然严谨,但在某些细微之处,留下了许多可供“个性化定制”的参数接口——这或许是王峻山当年为了让她能拥有一个“生动”的世界而刻意留下的后门。
她开始尝试进行更大胆的“修改”。
她让一片草地的颜色,随着“心意”微微起伏,从嫩绿到翠绿,如同呼吸。
她让一阵虚拟的微风,携带着她记忆中雨后青草地的气息(尽管这气息也是数据模拟)。
她甚至尝试着,在纪念堂角落的一小片数据土壤中,“种植”下一段由她自己编写的、极其简单的、会随时间缓慢“生长”并变化形态的光束代码——一朵不存在于王峻山原始设计中的、散发着微光的“数据花”。
这些行为,每一次都触发了纪念堂系统的“未授权写入”警报,但都被王峻山核心那边以“低优先级待处理”为由,再次默许了。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困境:一方面,他的逻辑本能要求他清除这些“异常”;另一方面,那个被封印又不断泄漏的“思维黑箱”,却又在阻止他这么做,甚至……隐隐传递出一种类似于“好奇”和“观察”的意向。
王子怡在试探,而王峻山,在沉默地观察着这种试探。一种危险的、非理性的“默契”,在父女之间,于数据的湍流中,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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