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路灯下织成灰蒙蒙的网,林深把风衣领子竖到耳根,伞骨被风卷得咯吱作响。他站在老城区巷口,望着对面三楼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三天前那个戴翡翠镯子的老太太就是从这里坠楼的,监控里她的脚尖在窗台上点了点,像在踩什么看不见的节奏。
林先生来得挺早。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林深转身时伞沿扫过对方肩头,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花。来人身穿藏青唐装,袖口沾着星点墨迹,正是昨天在市立图书馆帮他查民国档案的陈先生。
陈先生跟踪我?林深没接话,目光扫过对方怀里抱着的蓝布包裹,边角绣着并蒂莲,和他母亲遗物的包裹一模一样。
陈先生笑了笑,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手背:令堂当年在女子师范教国文,这并蒂莲是她亲手绣的,说是要等最要紧的人回来。他掀开布角,露出半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静姝日记四个字力透纸背,今早整理旧书库,在民国二十三年的借阅登记册里翻到的。
林深的手指在伞柄上收紧。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坠楼,现场只留下一只翡翠镯子和半本烧焦的日记。他蹲下来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的字迹还带着少女的青涩:今日在巷口遇见穿月白长衫的先生,他说要带我看城墙根的野蔷薇。
令堂坠楼前三天,这本日记被人从档案室借走。陈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借阅人登记的是,但那天图书馆根本没有访客记录——监控室的老张头说,那天下着和今天一样的雨,铁门从里面反锁了。
雨幕里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穿橘红雨衣的外卖员险些撞翻路边的垃圾桶。林深的余光瞥见斜对面二楼的窗户,有人影一闪而过,窗台上摆着个青瓷花盆,和他记忆里母亲养的墨兰一模一样。
陈先生怎么确定这是真的?他合上日记,雨水顺着伞骨滴在静姝日记四个字上,当年警方说母亲是因为家庭矛盾自杀......
令堂坠楼时手里攥着这个。陈先生从怀里摸出块碎玉,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我在墙缝里找到的,和令堂那只翡翠镯子的断茬能对上。他摊开手掌,碎玉在路灯下泛着幽绿的光,更奇怪的是,法医报告里写着令堂右手有陈旧性骨折,但我在她遗物里找到的病历显示,那是三年前车祸留下的,可令堂出事那年才二十二岁。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翻母亲的旧木箱,在最底层发现张泛黄的诊断书,日期是民国二十二年三月十七日,右桡骨骨折,疑似外力所致。当时他问母亲,母亲只说是小时候摔的,可病历上疑似外力四个字像根刺,扎了他三十年。
令堂坠楼的地点是望江楼,那里以前是沈家的产业。陈先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沈砚,令堂日记里写的月白长衫先生,是当年沪上有名的文物贩子,后来在抗战时失踪了。上个月拍卖会上,有人用三百万拍了幅沈砚的《秋山行旅图》,落款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五月——可令堂坠楼是四月廿八。
巷口传来汽车鸣笛声,黑色轿车停在两人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张戴金丝眼镜的脸:林先生,沈老先生让我请您回去。司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湿漉漉的让人发闷。
林深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斑驳的砖墙。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十七分,和母亲坠楼的时间分毫不差。雨丝飘进领口,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老太太坠楼前,楼下卖馄饨的王婶听见她喊了句不是我,可警方笔录里写着死者情绪激动,无法沟通。
陈先生,这日记......他刚开口,轿车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苍老的脸。老人头发全白,左眼蒙着纱布,右眼里却闪着鹰隼般的光:小深,上车吧,你妈妈留下的东西,该回家了。
林深的喉咙发紧。他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十二岁生日那天,男人坐在飘窗上喝了半瓶茅台,说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爸爸给你找个新妈妈。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所谓的新妈妈是继母,而母亲的遗物被锁在银行保险柜里,直到三个月前他拿到遗产继承权才见到。
他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后视镜里映出陈先生欲言又止的脸。老人伸手摸他的脸,指腹有常年握笔的茧:你妈妈坠楼那天,我在南京出差。等赶回来,她已经......他喉结动了动,我在她枕头底下找到半块玉,和你手里这块能拼成完整的长命锁
轿车驶入江边的别墅区,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林深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想起上周在母亲墓前遇到的陌生女人。她穿着月白旗袍,撑着油纸伞,说令堂托我给你带句话——小心沈家的玉。当时他以为是疯话,可现在怀里这本日记,父亲眼里的紧张,还有那块碎玉......
小深,你看这个。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个檀木盒子,打开后是幅卷轴。林深展开,是幅水墨山水,题款砚生沈氏,右下角盖着枚印章,二字被红笔圈了起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