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盐碱地的苦涩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神圣谷物醇香的气息,在赵家那间塌了半边炕的破屋前打着旋儿。歪斜的草棚如同垂死的巨兽残骸,褪色的红布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裹着棚顶腐朽发霉的茅草,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棚下,几张歪扭的旧桌凳勉强支着,碗碟碎裂的狼藉已被草草收拾,却掩不住那股打翻的馊粥、泥污和更深沉的绝望混杂而成的酸腐气味。
宾客,终究是坐下了。
比黎明时更少,也更沉默。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影,抱着膀子缩在寒风里,脸上早已没了看猴戏的兴味,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按在耻辱现场的尴尬。他们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时而飞快地扫过草棚角落里那堆散发着神圣谷物醇香、流淌着赤金星芒的暗金粟米,时而又惊恐地瞥一眼远处荒地中央那如同血色判官笔般矗立的荆棘壁垒,最终,都小心翼翼地落在主桌上那三碗——冒着稀薄热气的粟米粥上。
粥,是新熬的。
水,是村口井里打上来的。
粟米,却是从草棚角落那堆刺目的“金粟山”里,硬着头皮舀出来的。
王桂香枯槁的身影如同提线木偶,僵硬地在几张桌子间挪动。她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新”袄,袖口和衣襟上还沾着昨日被金粟砸出的、带着赤金印记的米粒。脸上厚厚的劣质铅粉被泪水和污垢冲刷得沟壑纵横,露出底下青紫的淤痕和一片死灰般的麻木。她枯瘦的手颤抖着,将一碗碗粥端上桌。那粥,比黎明时的更稠一些,暗金色的米粒沉在碗底,每一粒顶端那点赤金印记,在稀薄的粥水里若隐若现,散发着温润而神圣的光泽,也散发着无言的、巨大的讽刺。
“吃…大家…吃…” 王桂香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木,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机械感。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看碗里那刺目的金粟。
稀稀拉拉的宾客们,迟疑着,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端起了面前的粥碗。指尖触碰着粗陶碗壁的温热,目光却死死胶着在碗底沉浮的、带着赤金印记的暗金粟粒上。快嘴刘端着碗,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捻起一颗饱满的米粒,指尖传来沉甸甸的触感和那点赤金印记微弱的温热,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轻“啧”。
“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在死寂中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随即,是压抑的、窸窸窣窣的啜吸声响起。
宾客们低着头,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粥水连同那带着赤金印记的暗金粟粒送入口中。
入口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厚重的谷物醇香混合着大地深沉的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不同于寻常粟米的淡香,这香气更浓烈、更沉郁,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温润力量!齿尖轻轻咬破饱满的米粒,内里是难以想象的软糯甘甜,仿佛凝聚了最纯粹的阳光和地力!那点赤金印记处的胚芽,更是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暖融融的生命力,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唔…” 一个汉子下意识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随即又猛地意识到什么,死死闭上了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更多的宾客,虽然依旧低着头,但那僵硬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瞬,捧着碗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啜吸的声音不自觉地加快了。
好吃!
好吃得让人想哭!
好吃得…让这碗粥的来历,显得更加荒诞和耻辱!
主桌上。
赵有才依旧像一截朽木,被赵大柱和一个本家堂兄半架着。枯槁浮肿的脸上毫无生气,浑浊的眼珠空洞地望着棚顶。那条裹着厚厚破布、不断渗出黄绿色脓血的烂腿,无力地垂着,散发出的恶臭,顽强地与碗中神圣的谷物香气对抗着。
王桂香枯槁的手,端着一碗同样稠厚的暗金粟米粥,颤巍巍地递到赵有才干裂发紫的唇边。
“有才…吃…吃点…”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碗沿几乎要磕到赵有才的牙齿。
赵有才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空洞地落在眼前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米粒上赤金星点流转的粥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张开一条缝隙。
王桂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枯瘦的手腕一倾,粘稠温热的粟米粥混着沉甸甸的暗金米粒,灌入了赵有才的口中。
“咳…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猛地爆发!
赵有才枯槁的身体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弹动!刚刚灌入的粥水混合着暗金粟粒,如同喷泉般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喷溅在胸前肮脏的棉袍上,喷溅在同样枯槁的王桂香手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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