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试大比,东塘工坊几名年轻子弟竟力压县学诸生,包揽三甲,此事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池潭,激起的波澜远超“青禾润肤香膏”带来的商誉。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的不再仅仅是那神奇的膏子,更是李青禾这位奇女子所传授的、那源自田间地头却又远超寻常老农的“学问”。连那深居简出的县令,也因此事对她刮目相看,心中评价又上了一层。
在县令看来,此妇不仅有不贪御匾之誉的公心,有化解棉桑之争的智慧,有变废为宝、点石成金的巧思,如今更证实了她于农事一道,确有系统、可行、且能授之于人的真才实学。如今朝廷虽重农桑,然地方官吏多不通实务,劝课农桑往往流于形式,若有此等精通之人辅佐,于本县农政,岂非大善?
一个念头在县令心中酝酿成熟。他召来县丞、主簿等属官商议,言道:“李青禾虽为一介村妇,然其精通蚕桑、棉麻、瓜果乃至土壤肥料之事,见解独到,成效卓着,更难得有授业传艺之能。本官意欲破格延聘,请其担任本县官田之‘农师’,年俸暂定十二两,专司指导官田耕种、试验新法、辨识土宜,亦可于农闲时聚乡民讲授技艺。诸位以为如何?”
年俸十二两!这已相当于县衙一名资深书吏的岁入,对于乡野之人,更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属官中虽有人觉得聘一村妇为“师”略有不合规制,但见县令心意已决,且李青禾确有其能,便也纷纷附议。
于是,县令郑重其事,亲自修撰聘书,盖上官印,又备下些许象征性的聘礼,择一吉日,派了县丞带着两名衙役,一行人虽不算浩荡,却也郑重其事地前往东塘村。
县衙仪仗入村,立时引起了轰动。村民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簇拥着跟在后面,窃窃私语,不知官府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待得知竟是来聘请李青禾做“官田农师”,年俸十二两雪花银时,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十二两!我的老天爷!青禾娘子这是要当官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咱们东塘村竟出了个女先生!”
“往后见了面,是不是得称一声‘李师’了?”
羡慕、惊叹、与有荣焉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间熟悉的工坊院落。周娘子、张寡妇等人闻讯,更是喜形于色,激动得手足无措,只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比那御匾悬祠更实在、更光耀门楣。
县丞被迎入院中,当众宣读了县令的聘书,言辞恳切,褒奖有加,最后道明来意,奉上聘礼,只等李青禾点头。
所有人都认为,李青禾断无拒绝之理。这可是官府正式聘请,年俸丰厚,地位超然,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前程。
然而,李青禾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静静地听着县丞宣读聘书,枯槁的脸上并无半分激动或欣喜,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待县丞言毕,满含期待地看着她时,她并未去接那聘书与礼单,而是缓缓地、却极其郑重地,对着县丞和那代表官府威严的聘书,行了一个礼。
然后,她抬起眼,嘶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回荡在寂静的院子里,每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民妇李青禾,叩谢县令大人抬爱,厚恩重聘,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内激动不已的工坊众人,又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外面那些赖以生存的棉田、桑园、瓜地,看到了这东塘村的一草一木。
“然,”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民妇……乃东塘村妇,根基在此,牵挂在此。官田大事,关乎县政民生,责任重大,民妇才疏学浅,恐难胜任。且工坊诸事繁杂,蚕桑棉麻,皆需人手,乡邻倚仗,稚子待哺……民妇,实在离不开这片自家的田地,离不开这东塘村的烟火气。”
她再次深深一礼:“大人美意,民妇心领。这官田农师之职,年俸厚禄,民妇……实不敢受,唯有辞谢。但有所需,但凡民妇所知,定当竭力禀告,绝无藏私。”
辞了?!她竟然辞了?!
院内院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周娘子急得直扯李青禾的衣袖,张寡妇张大了嘴,险些叫出声来。连那见多识广的县丞,也愣在当场,半晌没回过神来。
十二两年俸,官府的正式聘书,这是何等光宗耀祖、改变门庭的机会!她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理由仅仅是……离不开自家田,离不开这村子?
县丞试图再劝:“李娘子,此乃县令大人一片苦心,亦是看重你的才干。官田若得你指点,必能增产,惠及全县,此乃大功德!且年俸优厚,亦可改善你家境……”
李青禾缓缓摇头,目光坚定如铁:“民妇知晓大人好意。然,民妇之本分,在于此间。东塘工坊,东塘田地,东塘乡邻,便是民妇的根基。离了此根,如同浮萍。官田虽大,非吾乡土。厚禄虽好,难安此心。还请大人回禀县令,体谅民妇愚钝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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