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农学场风波,如同一块试金石,测出了学子心性,也使得李青禾其名与其所授的稼穑之学,在县学之内引来了更多瞩目与私下议论。那赵文瑞自那日被李青禾一番言语震慑后,虽未见得立刻洗心革面,但在学堂之上却明显沉默了许多,偶尔望向窗外那片已然瓜蔓渐绿的农学场,眼神复杂难明。山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李青禾更添几分看重。
此事不知如何,也传入了县令耳中。这位父母官,自御匾之事后,便对东塘工坊与李青禾格外留意,知其非寻常村妇,既有实干之才,又兼胸怀气度。闻听书院农学场之事,他捻须沉吟片刻,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不久,一道由县令亲笔签发、盖着县衙大印的告示,便贴在了县学书院及县城四门的布告栏上。告示言明,为劝课农桑,验核实学,特于孟夏之末,在县学农学场举办一场“农试大比”。凡县学子弟,皆可报名参与。大比不考诗文经义,专考三项农事实务:一为“辨土”,需辨识不同土壤之肥瘠特性,言其宜种何物;二为“施肥”,需明辨各类肥料之性,知其施用之法与时令;三为“驱虫”,需识得常见田间害虫,知晓防治之道。县令将亲临主考,择优擢取三甲,予以嘉奖,以示官府重农务实之意。
此告一出,县内哗然。考农事?这倒是新鲜!士子们议论纷纷,有跃跃欲试者,觉此乃贴近民生、展现实学之机;亦有嗤之以鼻者,认为此非士子正业,徒耗光阴。然县令亲自主持,嘉奖在前,报名者倒也络绎不绝。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东塘村。那些曾在祠堂蚕学班刻苦学习,后又经李青禾指点,在桑苗赊销、瓜田管理中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工坊骨干,如周娘子家的长子、张寡妇那已能独当一面的女儿,以及几位在瓜田、桑园管理中表现尤为出色的年轻后生,闻听此事,心中都不由活络起来。他们虽非书院学子,无资格参与大比,但李青禾所授之学,他们却是实实在在学了的,且日日于田间地头实践。
李青禾得知后,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微动。她将这几人唤至跟前,嘶哑问道:“你等,可想去那大比之上一试?”
几人面面相觑,既有渴望,又带怯意。周家长子壮着胆子道:“娘子,我等……并非学子,怕是无资格……”
“县令告示,言明‘县学子弟’方可参与。”李青禾平静道,“然,学问不止在学堂,亦在田野。你等虽无学子之名,却已得农学之实。去与不去,在你等本心。若去,我便去信与山长、县令分说,只作‘观摩’,不列名次。意在验证所学,不在虚名。”
几人闻言,眼中顿时燃起光芒。能去那等场合,与书院学子同场验证娘子所授之学,纵无排名,亦是荣耀!当下纷纷点头,表示愿往。
李青禾果然修书两封,一封致书院山长,一封呈送县令,言辞恳切,只言工坊有数名年轻子弟,粗通农事,慕大比之名,恳请允其旁观学习,以广见闻。山长与县令皆知李青禾之能,对其所教之人亦生好奇,竟都准了所请,特允这几人以“农事观摩”身份入场。
大比之日,县学农学场上人头攒动。县令端坐主位,山长与几位县中耆老、农官陪坐两侧。数十名报名参与的学子身着蓝衫,肃立场中,气氛庄重。周家长子、张寡妇女等几名东塘来的年轻人,则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安静地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前方,神情略显紧张,却目光湛然。
第一项,“辨土”。场中摆放数个陶盆,盛放着色泽、质地各异的土壤,有黏重黑土、疏松沙壤、贫瘠红土等。考官要求学子言明其特性及适宜作物。不少学子面对泥土,只能依据书本泛泛而谈,或干脆哑口无言。而东塘几人,常年与土地打交道,伸手一捻,观其色,感其质,便能准确说出其保水性、肥力高低,以及最宜种植棉、桑、瓜、豆何种作物,言之有物,贴合实际,令考官频频颔首。
第二项,“施肥”。考官列出人粪、畜肥、草木灰、豆饼等数种常见肥料。学子们多只能说出其名,于其发酵程度、施用时机、针对何种作物土壤效果最佳,则含糊其辞。东塘几人却对答如流,甚至能指出生粪直接施用易“烧苗”,草木灰宜用于酸性土壤等细节,皆是李青禾平日严格教导、他们亲身实践所得。
第三项,“驱虫”。考官出示几种常见害虫的图样或实物,如蚜虫、棉铃虫、卷叶蛾等。学子们能识其名者已算不错,论及防治,多止于“人工捕捉”、“烟熏”等笼统说法。东塘几人却不仅能准确辨识,更能说出其习性,提出利用薄荷气味驱避、草木灰水喷洒、乃至引入益虫等更为精细有效的方法,其中不少思路,令在座的农官都露出惊异之色。
三项考毕,高下立判。那些平日只知诵读诗书的学子,面对实实在在的农事问题,大多捉襟见肘。而东塘来的几名年轻人,虽无华服,言语质朴,却对答如流,所言之法俱是可行之策,其娴熟程度,远超一众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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