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韦爵爷府邸深邃的庭院中。白日里的喧嚣与荣光已然散尽,唯有巡夜护卫轻微的脚步声和夏虫的鸣叫,点缀着这片静谧。书房内,烛火通明,韦小葆并未安寝,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子时刚过,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府中所有明哨暗卡,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落叶,轻轻落在了书房窗外。黑影略微停顿,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随即,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身着夜行衣、面容矍铄的老者闪身而入,正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
他没有蒙面,脸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更有深沉的忧虑。
“师父。”韦小葆似乎早已料到,并未惊讶,只是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如常。
陈近南目光如电,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弟子。两年多不见,韦小葆身形更加挺拔,眉宇间少了几分昔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静与深邃,那是一种执掌过大权、经历过生死、洞悉了某些规律后形成的独特气质。他穿着舒适的常服,而非官袍,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理性光芒,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引人注目。
“小宝,”陈近南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最终还是用了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你……还好吗?”
“劳师父挂念,弟子一切安好。”韦小葆请陈近南上座,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陈近南没有碰那杯茶,目光灼灼地盯着韦小葆:“安好?是啊,你如今是名满天下的韦爵爷,圣眷优渥,万民称颂,自然是安好的。”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与质疑,“可是小宝,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还记得为师带你入会的誓言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八个字,你可还放在心上?”
他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话语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韦小葆迎着师父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轻轻放下茶壶,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早已准备好的从容。
“师父,弟子从未有一刻敢忘自身血脉,亦不敢忘师父教诲与入会誓言。”他先定了性,随即话锋一转,“然而,师父,您不觉得,我们天地会过去百年的道路,走得太艰难,也太……低效了吗?”
“低效?”陈近南眉头紧锁,“为了复兴汉室,纵有千难万险,流血牺牲,亦是值得!何来低效之说?”
“师父,请息怒,容弟子细说。”韦小葆语气平和,开始阐述他思考已久的理论,“以往我会,多依赖于秘密串联、发动会众、在某地骤然起事,以求一搏。此法看似壮烈,实则成功几率渺茫。为何?因为我等与清廷相比,实力悬殊。清廷掌控天下州县,拥有百万军队,完善的官僚体系,庞大的财力物力。我等如同以卵击石,即便一时得手,也难逃被迅速扑灭的命运。此乃‘对称性’对抗,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智者不为。”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和砚台作为比喻:“师父您看,这茶杯是我等,这砚台是清廷。若茶杯直接去撞击砚台,结果如何?粉身碎骨。那我们该如何?”
陈近南被他的比喻吸引,下意识地问道:“该如何?”
“我们不该去硬撞。”韦小葆将茶杯轻轻放在砚台旁边,却并不接触,“我们应该做的,是让这个茶杯,不断吸收水分(他指了指茶壶),变得更大,更坚固,甚至……内部结构发生变化,从陶土变成精瓷,乃至未来某一天,变成铁杯,铜杯!”
他目光湛湛,继续说道:“弟子所谓的‘非对称发展’,正是此意。我们不与清廷在其优势领域(如正面军队、官僚控制)进行硬碰硬的‘对称’对抗,而是转向他们忽视、或者不擅长的领域,默默积蓄力量,发展自身。”
“比如,利用弟子如今的身份和便利,将那些利于国计民生的‘格物’之学推广开来。水泥可固河堤、筑坚城、修道路;标准化可提升百工效率,降低成本;新的农学知识可增加粮食产量……这些看似在为清廷添砖加瓦,实则是从根本上提升我汉家元气,滋养天下黎庶。这些力量,不隶属于任何一家一姓,而是属于这片土地和生息其上的人民。待到我等掌握的力量(知识、技术、经济、乃至民心)足够强大,超越了旧有体系的承载极限时,变革将是水到渠成,甚至可能兵不血刃。”
“反之,若此时盲目起义,除了徒增伤亡,让百姓再遭战乱之苦,又能得到什么?即便侥幸成功,推翻了满清,若无新的、更先进的理念和制度来替代,不过是换汤不换药,重复历史的循环罢了。师父,您希望看到的,是又一个朱家王朝的简单复辟,还是一个真正强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新中华?”
韦小葆的话语,如同潺潺流水,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冲击着陈近南固有的认知。他一生致力于“反清”,却很少深入思考“复明”之后该如何,更未曾从这种“力量积累”和“体系竞争”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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