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烟囱刚歇下最后一缕烟,天边的晚霞就漫了进来,给黑黢黢的灶台镀上了层暖橘色。叶不凡扒着门框往里瞅,奶奶正蹲在灶前添最后一把柴火,火光照得她鬓角的白发像撒了把碎金。砂锅里咕嘟咕嘟响着,那香味早就按捺不住,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混着灶膛里松木的烟火气,在屋里绕来绕去,勾得叶不凡肚子直叫。
“快好了快好了,再焖一刻钟。”奶奶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转身看见我,笑着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灰,“馋猫鼻子尖,爷爷和叔叔还没回呢,再等等。”叶不凡点点头,眼睛却黏在砂锅里。
前几天,奶奶把鹌鹑收拾得干干净净,用盐和她泡了三年的米酒腌了五天。每天清晨她都要打开陶罐翻一翻,用手捏捏肉的软硬,嘴里念叨着:“再入味些,再入味些。”叶不凡知道,这米酒是奶奶的宝贝,平时舍不得喝,去年给叶不凡治咳嗽才舍得倒了小半碗,这次为了腌鹌鹑,她竟倒了点进去。
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是爷爷回来了。他肩上扛着锄头,手里还攥着一把刚割的野葱,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青泥,连带着草鞋上都挂着草屑。“爷爷!”叶不凡跑过去想接过锄头,却被他用胳膊肘轻轻挡开:“沉,娃别碰。”他把锄头靠在墙根,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土,抬头就往灶房瞅:“闻着香味了,老婆子,今天这鹌鹑能出锅了?”
“就等你和老三了。”奶奶从灶房探出头,“快去洗手,我给你晾了井水。”爷爷应着,走到墙角的水缸边,掬起凉水往脸上泼,水珠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把额角的汗珠也带走了。他抹了把脸,露出被晒得黝黑的额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泥,却笑得亮堂:“今天地里的红薯该追肥了,忙到这阵才回来,没耽误吃饭吧?”
话音刚落,院门外又响起自行车铃铛声,是叔叔回来了。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布包,车后座还绑着个工具箱。“叔!”叶不凡冲过去帮他扶车,叔叔跳下来,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咧嘴一笑:“今天镇上张大爷的车修得晚了点,没错过饭点吧?”他解开布包,从里面掏出两块水果糖,塞到叶不凡手里:“张大爷给的,说谢我帮他修好了刹车,你尝尝。”
水果糖是橘子味的,裹着透明的糖纸,在晚霞里闪着光。叶不凡攥在手里舍不得吃,跟着叔叔进了灶房。此时奶奶已经把砂锅端上了桌,揭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更浓的香味“腾”地涌出来——金黄的鹌鹑卧在白花花的米饭上,油汁顺着鹌鹑的皮往下淌,浸得周围的米粒都泛着油光,旁边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红亮亮的,看着就脆爽。
爷爷和叔叔刚坐下,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砂锅里的鹌鹑,喉结都忍不住动了动。爷爷伸出筷子,悬在半空又缩了回来,挠了挠头:“给娃留着,娃正长身体呢。”叔叔也跟着点头,拿起勺子盛了碗饭,往自己碗里拨了一大筷子萝卜干:“我吃萝卜干就行,这萝卜干配饭,越嚼越香。”
叶不凡瞅着他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两只鹌鹑,爷叔叔昨天还说,镇上饭馆的鹌鹑要卖五毛钱一只,他修三辆自行车才能挣回来。可现在,他们却都盯着鹌鹑,又都往叶不凡面前推。
“爷爷,你今天在地里干活累了,你吃。”叶不凡拿起筷子,夹起那只最大的鹌鹑就往爷爷碗里送。爷爷连忙用碗挡着:“爷爷不爱吃这嫩的,咬不动,你看爷爷牙口不好。”他说着,夹起旁边一块没怎么有肉的鸟头,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可叶不凡明明看见他刚才盯着鹌鹑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叶不凡又转向叔叔:“叔叔,你修自行车费力气,你吃。”叔叔笑着摆手,手背上还沾着点机油印:“叔叔爱吃萝卜干,真的,你看我能就着萝卜干吃三碗饭。”他扒了一大口饭,就着萝卜干使劲咽下去,嘴角沾了点米粒,却还是把鹌鹑往叶不凡这边推了推。
奶奶在旁边给我们盛汤,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汽,柔声说:“快吃吧吧,奶奶和你爷爷、叔叔都吃过了。昨天我偷偷留了点鹌鹑肉,给他们拌在饭里了。”叶不凡知道奶奶在哄我。昨天傍晚我起夜,明明看见奶奶坐在灶前,把陶罐里最后一点腌鹌鹑的汤汁都倒进了我的碗里,她自己就着白开水啃了块干硬的玉米饼。
叶不凡咬了一口鹌鹑,肉果然嫩得很,轻轻一抿就脱骨,咸淡刚好,带着点米酒的醇香,还有奶奶特意撒的花椒粉的微麻,味道在嘴里炸开。可吃着吃着,鼻子突然有点酸。叶不凡放下筷子,把剩下的两只鹌鹑小心翼翼地撕成小块,爷爷碗里拨一半,叔叔碗里拨一半,自己夹起一块鸟脚:“那我们一起吃,鸟脚有嚼劲,我最爱吃鸟脚了。”
爷爷愣了一下,没再推,只是夹起叶不凡拨给他的鹌鹑肉,慢慢放进嘴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尝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他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哑着嗓子说:“嗯,这肉是嫩,比地里的野兔还香。”叔叔也低着头,大口扒着饭,含糊地说:“分着吃就是香,比一个人吃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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