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烟火气还没散尽,春的潮气就漫进了山坳村。正月二十的清晨,雾刚散了一半,田埂上的草就冒出了嫩尖,沾着露水,绿得能掐出水。叶不凡站在院门口,看着爸爸叶芬把最后一个包袱放上牛车,车轱辘碾过湿润的土路,“吱呀”响,像在数着离别的脚步。
“到了海南给家里捎个信。”奶奶庞桂妹往妈妈陈丽手里塞了袋炒花生,花生脆生生的,“路上给初初垫垫饥。”妈妈眼圈红红的,摸了摸叶不凡的头:“在家听爷爷奶奶的话,别去河边玩水,等秋收我们就回来。”瑶瑶抱着妈妈的腿哭,“我不想让妈妈走”,被妈妈笑着擦掉眼泪:“听话,妈妈给你带花布回来做新袄。”
牛车“咯噔咯噔”驶远时,叶不凡望着扬起的尘土,手里还攥着妈妈塞的水果糖,糖纸被捏得皱巴巴的。爷爷叶超堂拍了拍他的背:“走,跟爷爷犁田去,春不种,秋无收。”远处的田野里,已经传来了牛铃的“叮当”声,春耕的序幕从这时就拉开了。
田野里的泥土刚化冻,软乎乎的像发好的面团。爷爷牵着老黑牛往田里走,牛脖子上的铜铃“叮当”响,惊起了田埂上的麻雀。叶乃杰、叶隆春、叶乃良也牵着牛来了,几头黄牛凑在一起“哞哞”叫,鼻孔里喷出白气,蹄子踩在泥里,陷下浅浅的坑。“老叶,今天先犁东头那片沙田。”叶乃杰甩了甩牛鞭,鞭梢在半空“啪”地响。
爷爷把犁耙架在牛背上,木犁的铁尖闪着冷光。他扶着犁柄,吆喝一声“驾”,老黑牛迈开步子,犁尖插进泥土,“噗嗤”一声,翻起的泥土像波浪一样往后涌,湿润的黑土裹着草根和碎石头,散着清冽的腥气。爷爷的布鞋踩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裤脚很快沾了泥点,额角渗出细汗,在晨阳里亮晶晶的。
叶隆春的牛性子烈,时不时往路边的草坡窜,他扯着缰绳骂:“懒东西,开春了还贪嘴!”叶乃良的牛则慢悠悠的,他索性哼起了山歌,调子在田野里飘,惊得水田里的青蛙“扑通”跳开。木犁划过泥土的“沙沙”声、牛蹄踩泥的“噗叽”声、男人的吆喝声,混着牛铃的叮当,在晨雾里织成一张忙碌的网。
田埂上早聚了一群男人,在秧田边拔秧苗。秧田是年前整好的,灌满了水,浅浅的水面上漂着绿萍。叶芬的堂哥叶明卷着裤腿站在水里,弯腰拔起一把秧苗,根须上沾着稀泥,他在水里抖了抖,泥水“哗啦啦”掉下去,然后把秧苗捆成小把,码在田埂上。“凡娃子,把这捆秧送东边田去!”叶明挥着手里的秧苗喊。
叶不凡和小伙伴们早等在田埂上。叶宋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捆好的秧苗,竹篮把手磨得发亮。“我去送西头的!”叶碧芬抢着抱起一捆秧,裤脚卷到膝盖,踩着田埂的青草跑,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鞋尖沾着泥。叶春莲和叶尾妹跟在后面,两人抬着一小捆秧,脚步歪歪扭扭,像两只小鸭子。
叶不凡抱起一捆秧苗,沉甸甸的,带着泥水的潮气。他踩着田埂往东边的大田走,田埂窄得只能容下一只脚,旁边就是水汪汪的秧田,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摔进去。秧苗的叶子蹭着胳膊,凉丝丝的,根须上的泥水滴在手腕上,痒得他直缩手。“凡娃子,这边!”爷爷在田里喊,老黄牛正拉着犁耙转圈圈,犁过的田垄像一条条黑绸带。
田埂上满是孩子们的笑声。叶宋和叶木生比赛谁送秧快,两人抱着秧苗在田埂上跑,竹篮“哐当”响,泥水溅了满身,却谁也不肯认输。“慢点跑!别摔了!”田埂边拔秧的叶乃禄队长喊,他手里拿着根竹鞭,不是赶牛,是指挥大家干活,“东边的田犁完了,先插那片!”
妇女们已经在东边的田里插秧了。她们戴着草帽,弯腰站在水田里,左手攥着秧苗,右手飞快地往泥里插,手指一捻,一株秧苗就稳稳地立在田里,间距匀匀的。三婶站在最前面,动作最快,身后的田垄已经插满了绿秧,像一条绿色的毯子在水里铺展开。“碧芬她娘,你那行歪了!”三婶笑着喊,碧芬娘直起腰捶捶背,“老了,腰不行了,哪比得你年轻。”
叶碧芬学着妇女们的样子,在田埂边插了几株秧,却东倒西歪的,被她娘笑着拍了下背:“去去去,给你哥送秧去,别在这儿添乱。”她吐了吐舌头,抱起一捆秧跑向叶不凡,秧苗上的泥水甩了她一脸,逗得田里的妇女们都笑了。
爷爷和叶乃杰他们的牛犁田声“吱呀”不断。老黄牛每走一步,犁尖就翻起一片新土,泥土的腥气混着青草的清香,在风里飘。爷爷扶着犁柄,额角的汗滴进泥土里,他时不时往牛身上甩一鞭,却不真打,只是轻轻碰一下,老黄牛“哞”地叫一声,步子更稳了。叶隆春的牛累了,站在田里喘气,他就牵着牛到田埂边吃草,自己坐在石头上抽旱烟,烟袋锅“吧嗒”响。
拔秧的男人也没闲着。他们蹲在秧田里,手指插进泥里,一把把拔起秧苗,捆成小把,码得整整齐齐。拔累了就直起腰,捶捶后背,跟旁边的人说几句话:“今年的秧苗壮,收成肯定好。”“等插完秧,该种甘蔗了。”叶明拔得最快,裤腿卷到大腿,小腿上沾着泥,像穿了双黑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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