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将熄,火苗缩成一点微光,在墙上投出李毅僵直的侧影。他盯着桌上那张沾水的纸片,放大镜下的划痕清晰如刻——像一把钥匙的齿形,又似某种机关锁孔的反模。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大人,有人求见,说是……知道疫事内情。”
李毅没有抬头。手指轻轻一拨,铜钱在桌面上转了一圈,停在纸片边缘。
“让他进来。”
门开,风带起一阵轻尘。来人脚步迟缓,青袍下摆已磨得发白,须发斑驳,脸上刻着长年忧思的纹路。他站在门口,未敢靠近。
李毅终于抬眼:“陈医正?”
老者喉头滚动了一下,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微躬身:“正是老朽。深夜叨扰,实因心中难安,不得不来。”
李毅沉默片刻,挥手示意下属退出。屋内只剩两人,灯芯噼啪一声,爆出一星余烬。
“你三日前在防疫司当众斥种痘为‘引毒入体’,言辞激烈。”李毅缓缓开口,“如今为何又主动寻我?”
陈元礼低头,手指微微颤抖:“当日之言,并非出自本心。”
“那是谁让你说的?”
老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水光:“王太傅府中来了人,持我幼子亲笔书信……信上说我若不在朝议上发声,便要将小儿贬去岭南瘴疠之地为役医,终身不得返京。”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半张残页,递上前去。李毅接过,借灯细看——墨迹被撕去大半,但右下角残留一枚印痕,线条方正,边角微斜,正是王晏私印特有的压角方式。
“你早不说?”
“我原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语,便可保家人周全。”陈元礼声音低哑,“可昨夜听闻城南又有孩童因惧流言而拒种痘,终染天花高热不退……我……我坐立难安。”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我行医四十载,救过的人不算多,但从不敢以言语害命。那一句‘割肤引毒’,如今想来,竟成了助纣为虐。”
李毅盯着他良久,忽然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份卷宗,摊开在桌上。
“这是伪造的供词抄本。”他语气平静,“我们抓到了福源当铺的牙侩,他招认,幕后有三位医官参与造谣,其中一人姓陈,家住城东柳巷。”
陈元礼脸色骤变,猛地后退半步:“不是我!我从未与当铺往来!更不曾收受分文!”
“哦?”李毅不动声色,“那你可知,为何那日张贴告帖前夜,有人看见戴斗笠之人出入太医署偏院?身形微跛,左脚拖地而行。”
老人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是他!那天夜里我回药房取方笺,确见一人自西廊穿出,披黑氅,戴斗笠,走路时左足不能离地太高……我还道是哪个杂役偷懒未归。”
李毅眼神微凝:“你可看清脸?”
“没有。但他经过月洞门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旧疤,呈弯月状。”
李毅记下这一细节,随即唤人进来,低声吩咐几句。属下领命而去。
“你既愿说出真相,就得承担后果。”李毅看着他,“王晏不会放过叛他之人。你若留下,怕是活不过三日。”
陈元礼苦笑:“我已六十二岁,儿孙尚在,我不怕死,只怕死后无颜见先师。”
“我们会安排你暂避一处,对外称你突发急症,闭门谢客。”李毅顿了顿,“但你必须配合后续查证——若有隐瞒,我不介意将你作为同谋处置。”
“老朽愿立血书为誓。”
李毅不再多言,转身拉开墙角一只暗柜,取出一块木牌,递给下属:“送去南巷接应点,按规程安置。”
不多时,一名锦衣卫回报:“陈医正已由密道带离,接应人确认身份后将其引入地下居所,现已被隔离观察。”
李毅点头,重新坐回案前。桌上多了两份新报:一是太医署近五日夜间出入登记簿,二是福源当铺今日质押铜牌者的详细记录。
他翻开登记簿,目光扫过一行行名字。大多数为值守医师或药童,进出时间规律。直到第三日晚戌时末,一条记录跳入眼中:
“外客一名,持临时通行符,由西偏门入,停留半个时辰,未登记姓名,仅注‘修炉匠’。”
李毅指尖停在这行字上。
他又打开第二份文书。当铺账册记载,今晨巳时,一名男子质押铜牌一枚,特征如下:年约四十许,左腿微跛,右手虎口有茧,说话略带河东口音。铜牌正面刻“卍”形符号,背面编号“叁柒贰”,材质为黄铜掺锡,非市面流通制式。
李毅将两张纸并排摆放,视线来回移动。
修炉匠——跛足——铜牌——太医署偏院——斗笠人。
线索开始串联。
他立即提笔写下三条指令:其一,彻查太医署所有炉灶维修记录,追索近十日内是否有外部工匠进出;其二,调取当铺周边街坊目击口供,重点排查该男子离开后去向;其三,派人伪装成药材商,在太医署外围蹲守,留意任何形迹可疑的夜间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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