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瑶便将那张刻有编号的铜片放入匣中。昨夜残信上的名字已对上笔迹,林执与陈嵩密会西庄的事,再无虚妄。她唤来文书官,命人将三大家族历年上报的田亩册与实际耕种图并列誊抄,又取农政司暗访记录,逐条对照私租、囤粮、煽动民怨的痕迹。
“把这几份做成大布图,今日午时前送至集市中央。”她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要让百姓看得懂。”
李毅站在门外,披着未卸的夜行衣,帽檐下目光沉静。“陈府昨夜烧信更急,仆役来回三次清炉灰。我让人捡了半片未燃尽的纸,上面有‘联名上书’四字,落款处隐约是林家印角。”
李瑶接过残纸,指尖在边缘摩挲片刻。“他们想借士绅之口压我们退政,那就让他们当众开口。”
---
午时将至,集市渐满。人群围拢在试田边,议论纷纷。一名拄拐老汉站在石墩上,指着远处翻土的曲辕犁高声喊道:“此物掘地三尺,伤了龙脉根骨!今年若歉收,谁来偿命?”
旁边有人附和:“听说工坊夜里炼铁,火光冲天,惊得祖坟鸦雀乱飞!”
话音未落,一队衙役抬着数幅宽布进场,钉于木架之上。布面墨线分明,左侧列着各村旧法耕作的亩产,右侧则是试验田三日内的播种效率与预计收成。数字悬殊,触目可见。
人群中走出一人,青衫素袍,正是李瑶。她身后跟着两名文书官,手捧账册与铜匣。李毅立于侧后,不动声色扫视四周。
“诸位乡亲。”李瑶站上高台,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你们说新政害人,可曾算过,过去三年,你们每亩地实打多少粮,又缴了多少租?”
众人安静下来。
她指向第一幅布图:“陈家庄辖地五百二十亩,上报官府年收一石五斗每亩,合计七百八十石。而据农政司实地丈量,实际亩产三石以上,应得一千五百六十石——多出七百八十石,去了哪里?”
台下一阵骚动。
“不止陈家。”她继续道,“林家坡三百亩,赵家湾四百亩,皆如此例。这些粮,没入官仓,也没进百姓口袋,全进了私库。”
有人低声嘀咕:“可是……他们说是防奸细才拦粮车的。”
李瑶打开铜匣,取出一枚细针,轻轻拨动机关。片刻后,一段对话缓缓传出——
“……只需再涨半成租,让百姓骂李氏就行,钱我们三七分。”
声音清晰,正是陈府管家与林家族老的密谈。
人群哗然。
就在此时,陈嵩从人群外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名白发乡老。他脸色铁青,指着布图怒斥:“妖术惑众!这等伪造之物,也敢公开展示?李氏擅改祖制,动摇根基,今日竟还污蔑士绅清誉!”
李瑶并不慌乱,只淡淡问道:“陈老爷昨日在集会上说,试田伤地脉,动不得。可昨夜二更,您名下佃户王五,偷偷牵牛用曲辕犁翻了自家半亩地——因他儿子在我工坊做工,知道这犁省力,翻得深,还能少请两个帮工。”
陈嵩一怔。
“我已经问过王五。”她继续道,“他说,若不是怕您知道后加租,早就换了新犁。他还说,去年秋租本就加了两成,再不敢提‘省力’二字,怕您以为他日子好过,再往上抬。”
台下一片寂静。
“你们怕的不是变。”李瑶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年收三石,报一石半,剩下的一石半藏在地窖里,等到饥年再高价卖出!是怕百姓有了新农具,不再任你们盘剥!”
“放屁!”一声暴喝传来。
林执挤出人群,直冲高台,伸手就要撕扯布图。李毅一步横移,左手扣住其腕,右手轻推肩胛,林执整个人踉跄几步,扑倒在泥地上,额头沾了尘土。
“你敢动证据?”李毅冷冷道。
林执挣扎起身,还想再冲,却被两名衙役架住双臂。
李瑶不理他,转而对台下说道:“凡曾被强加私租者,持旧契到政厅登记,官府代为追讨。每一笔多缴的粮,都会还到你们手上。”
话音刚落,一名中年农夫颤巍巍走出人群。他跪在地上,声音哽咽:“我……我是柳河村的张全。去年交租三石,比前年多了五斗。他们说,不加租就得搬离祖宅……我没办法,只好把小女儿卖给了邻县货郎。”
他抬起头,眼中含泪:“昨天,我在学堂看见她了。她说,现在不用卖孩子也能活,官府教识字、发口粮、还管病……我这才明白,真正想让我们穷下去的,不是什么祖制,是那些靠我们穷才能富的人!”
围观百姓沉默片刻,随即有人鼓掌,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掌声由稀疏转为密集,从角落蔓延至全场。
一名老妇人拉着孙子走上前,指着布图问:“姑娘,这新犁……真能让娃儿不用去扛包了?”
“能。”李瑶点头,“不但能让娃儿不去扛包,还能让他读书、识字、将来做匠人、做吏员,不必一辈子弯腰刨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