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帐壁上轻轻晃动,炭笔划过地图的沙沙声戛然而止。李震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外匆匆走过的传令兵身上。那人脚步急促,衣角沾着泥水,显然是从南边营地一路奔来。
他还没开口,对方已单膝跪地:“苏夫人到了主营,正往疗伤帐去,说有要事面见将军。”
李震搁下笔,起身掀帘而出。夜风扑面,带着海潮的湿气。远处医疗营的方向仍有火光闪动,但主营这边已恢复肃静。他知道苏婉这一路没停过——她前脚刚离开病患满堂的草棚,后脚就赶到了这里。
疗伤帐内,烛火微弱。苏婉正俯身将一枚玉瓶中的丹药倒入碗中,指尖微微发抖。连日操劳让她眼下泛青,袖口还残留着药汁干涸后的暗痕。她没抬头,只低声说:“骁儿撑不住了,再拖半个时辰,心脉就要断。”
李震站在帐门边,看着床上那具高大的身躯。李骁脸色灰暗,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额上冷汗不断渗出,浸湿了枕布。他的右手仍蜷在胸前,像是临昏迷前还想抓住什么。
“清瘴丹只剩三粒。”苏婉将温水调和的药汁小心灌入他口中,“这是最后一颗能救他的。”
她话音未落,李骁喉头忽然一动,竟自行吞咽下去。紧接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牙关咬得咯响。
“药力反冲了。”苏婉立刻按住他肩膀,另一只手迅速取出银针,在几处穴位接连刺入。片刻后,他的喘息才渐渐平稳。
李震走近几步,蹲下身盯着儿子的脸。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面孔上,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枕边,留下一小片深色痕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外巡哨换岗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天边微白时,李骁的眼皮终于颤了颤。
他睁开了眼。
视线模糊了一瞬,随即聚焦。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父亲,而是死死盯住帐顶的粗麻布,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爹……我要再战。”
苏婉的手顿住了。她想说话,却被李骁接下来的动作拦住——他竟抬手撑起身子,肘部一软,重重磕在床沿,痛得额头冒汗,却仍不肯倒下。
“别动!”她终于出声,伸手压他肩膀,“你才醒,经不起折腾。”
“娘……”他喘着气,眼神却亮得吓人,“我不上阵,谁替您挡刀?闽越王不会等我养好。”
李震一直没说话。此刻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床前,低头看着这个曾被他亲手扶上马背的少年将军。他曾见他在雪地里练剑到昏厥,也曾在战场上为护亲兵硬生生挨了三箭不下马。
现在,他又回来了。
“你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吗?”李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李骁咬牙,慢慢坐直:“闽越主力集结,准备总攻……对不对?”
“是。”李震点头,“就在今夜。他们以为你倒下了,军心会乱。”
“那就让他们看看。”李骁伸手抓过枕边的铠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还站着。”
苏婉想阻拦,可看着他那双眼睛,终究没再说什么。她默默取出干净布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又从乾坤万象匣中取出一瓶活血膏,抹在他肋侧旧伤处。
半个时辰后,校场边缘的晨雾尚未散尽,一队亲卫簇拥着一人走来。
李骁披着那件染血的旧铠,步伐还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手里握着战旗,旗面虽旧,却洗得发白,边角补丁清晰可见。
校场上原本零散操练的士兵陆续停下动作,有人认出了那个身影,惊疑不定地抬头张望。
直到李骁踏上高台,亲手将战旗插进石缝。
全场寂静。
下一瞬,呐喊如雷炸开。
“将军!将军!将军!”
声浪滚滚,惊起林间宿鸟。骑兵纷纷翻身上马,步卒列队持矛,鼓手抄起鼓槌,一声未响,气势已成。
李骁站在高台上,迎着初升的日光,缓缓举起右臂。
鼓声起。
第一通鼓响,骑兵列阵;第二通鼓响,长矛齐举;第三通鼓响,全军踏步向前,铁靴砸地,声震四野。
他转身走向战马。亲卫连忙上前搀扶,被他挥手挡开。他一手抓住马鞍,一脚踩上蹬子,身形晃了晃,硬是凭着一口气翻身上马。
马蹄扬起,尘土飞溅。
他在平原上奔驰一圈,速度不快,姿态却稳。每经过一列士兵,那人便挺胸收腹,吼声更烈。
跑完一圈,他勒马回身,抽出腰间佩刀,指向南方:“闽越王想趁我病,取我命——”
全军屏息。
“今日我在此立誓:此战若胜,我与诸君共饮庆功酒;此战若败,我死在阵前,绝不后退一步!”
刀尖落地,激起一缕黄尘。
万众齐呼,声动山河。
李震站在主营帐前的了望台上,望着那道驰骋的身影,久久未语。身边副将低声问是否下令全军备战,他只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他已经下令了。”
苏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他身旁,望着校场方向。她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那是连夜施针留下的裂口。但她脸上没有疲惫,只有一丝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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