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政事堂的案几上轻轻跳了一下,映得《察院章程》的墨字微微晃动。李震的手指还停留在纸页边缘,目光却已移开。赵德站在下首,正欲告退,却被一声低沉的话音止住。
“查弊政是剜腐肉,”李震缓缓开口,“可若无人懂律、识令、明是非,今日清了,明日还会再烂。”
堂内静了一瞬。李瑶抬眼看向父亲,手中的笔停在砚边。她知道这话不是随意说起。
苏婉从袖中取出三册装订整齐的手稿,放在主案之上。封面写着《启蒙识字本》《算术浅说》《医理入门》,字迹工整,图解清晰。“我已经编好了。”她说,“不靠经义,也不讲八股。孩子认得‘税’字,就知道官府收多少;会算加减,就不会被账房欺瞒;读得懂药方,一家人生病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赵德皱眉:“可师资呢?如今六部尚缺员,哪来的人去教童子?”
“不必专设先生。”苏婉答,“医署有四十名助教,能讲基础医理;工坊里老匠人带徒多年,讲得了度量衡与机关构造;就连军中退役士卒,也能教些列队行止、号令进退。先以实务为课,一人兼两职,不另增开支。”
李瑶随即翻开一本报名簿草稿:“教材可用活字快印,每册成本不过三文。若在城南贫巷设点派发,三日内便可铺开千户人家。”
李震点头:“那就定下来。不止帝都,周边五县也要设点。名字就叫‘公立学堂’——公家出钱,百姓入学,不分出身。”
赵德仍犹豫:“士族私塾已有百年根基,他们不会坐视。”
“那就让他们看着。”李震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东西南北中五个标记,“五所学堂,同时动工。明日我就去工部,调拨木材砖瓦,按《大晟令》第一条办:凡利民之事,百官协力推行。谁敢拖延,罚俸三月。”
话音落下,堂内气氛微变。这不是权宜之计,而是动了根本。
次日清晨,东城区外空地已被围起。五根木桩钉入土中,圈出学堂地基。几名工匠正用尺绳丈量方位,远处已有百姓驻足观望。
苏婉带着李瑶亲至工地。她未乘轿,步行而来,衣袖沾了些尘土。李瑶手中提着一只木箱,里面是乾坤万象匣刚取出的教学器具。
围观人群起初窃语,见两位夫人亲临,渐渐安静下来。
苏婉登上临时搭起的高台,打开木箱。第一件取出的是玻璃显微镜,阳光穿过镜片,在地面投下一圈明亮的光斑。接着是地球仪,彩绘山川河流,缓缓转动。最后是一具机械钟,齿轮咬合,滴答作响。
“这些不是奇技淫巧。”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是将来孩子们要学的东西。谁能看清水里的虫,谁就能防瘟疫;谁懂大地形状,谁就能走更远的路;谁会修钟表,谁就能造器械。”
有人低声问:“女子也能来学吗?”
“不仅能学,还要带头学。”苏婉答,“我已下令,医署每月派女医巡讲一次,专授妇孺保健、接生护婴之法。女孩识了字,回家能教弟妹,持家能记账目,不再任人哄骗。”
台下一阵骚动。几个穿着体面的老学究脸色铁青,转身离去。
第三日,招生启事贴满街巷。五所学堂共招三百名额,半数以上预留给寒门、商贾、匠户及女子。
报名点设在城南旧市口。天未亮,队伍已排到街尾。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有牵着孙儿的老翁,也有衣衫破旧却眼神坚定的少年。
李瑶坐在登记案后,面前摊开户籍册与情报网核验记录。她不动声色,只将每份资料快速比对。不到一个时辰,便查出三人冒名顶替——皆是士族子弟,借贱籍户名抢占名额。
“即刻除名,公示于榜。”她落笔如刀,“今后凡造假者,五年内不得再报。”
消息传出,议论四起。有人骂她苛刻,也有人拍手称快。
午后,一名老妇颤巍巍递上名册,指着孙子的名字:“他爹战死了,娘病在床上,这孩子得做工养家……读书怕是顾不上。”
苏婉接过名册,翻到那一页,看见一行小字:“愿学算术,将来做账房。”
她抬头问:“若白天上课,下午能在织坊做事,挣些铜板贴补家用,你可愿意?”
老妇愣住,眼中泛起泪光:“真能这样?”
“能。”苏婉当众宣布,“即日起实行‘半工半读’——上午授课,下午由官办作坊安排轻役,按劳计酬。学生凭学堂凭证上岗,工钱直付家中。”
话音未落,队伍一下子往前涌了几步。
当晚,李震回到政事堂。桌上并排放着两份文书:左边是《察院规则》,右边是《兴学策》。他拿起后者,逐条细览,批注数处,最后写下四个字——“速行勿缓”。
赵德前来复命,见状久久未语。良久才道:“从前我以为,治国靠律法,律法靠官吏。可今日看这学堂……倒像是把种子埋进了土里。”
“种下去还不够。”李震放下笔,“还得防人拔苗。士族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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