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七日,宁远堡外河道水位已逼近堤顶。城楼值守的士卒浑身湿透,盯着远处翻涌的浊浪,手中令旗攥得发白。一道密报递入内城,火漆印未拆,李瑶已知其内容——北境烽烟起,兄长孤身入敌营,生死未卜。
她未拆信,当着传令兵的面投入烛火。火焰一跳,纸灰卷起,飘向窗外雨幕。
“传令渠首,按原计划,开闸。”
声音平稳,无半分迟疑。传令兵领命而去,靴声踏过湿石阶,迅速隐入风雨。
李瑶披蓑戴笠,亲赴渠首。浑浊的河水在闸门前咆哮,拍击着新筑的石基。她立于高台,手执罗盘,目光扫过分流渠的走向。渠线依地势蜿蜒,三处弯道皆经她亲手测算,减流滞沙,导洪入黄。她抬手,令下。
闸门机括“咔”地一声松动,粗大木轴缓缓转动。下一瞬,洪水如挣脱束缚的巨兽,轰然涌入主渠。浊流奔腾,沿着预设河道疾驰而去,绕开东三村,直扑下游黄河。
围观百姓起初屏息,继而骚动。有人喃喃:“真能走水?”话音未落,一股激流撞上渠中缓坡,溅起数尺浪花,却未溢出堤岸。人群骤然爆发出欢呼。
“水走渠里了!”
“没淹田!真没淹!”
老农跪地,掬起一捧渠水,老泪纵横。孩童在堤上奔跑,尖叫着传递消息。东三村的村正踉跄上前,扑通跪倒,额头触地:“李家救我全族性命!”
李瑶未受礼,只命人记录水势流速,每刻一报。她蹲下,翻开泥泞的图纸,对照实况,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水势稳定,分流效率超出预估一成。她合上册子,起身时,蓑衣滴水,肩头已湿透。
同一时刻,平西王临时营地设于低洼谷地,距水闸五里。十余死士潜伏三日,趁夜埋下火药。为首者验过引信,确认无误,退回掩体。
子时,引信点燃。火蛇窜入闸基,轰然巨响撕裂雨夜。石块飞溅,闸体一侧崩裂,守卒尚未反应,已被气浪掀翻。
“成了!”死士头领仰天大笑,“李氏治水?不过虚名!明日洪水倒灌,宁远堡必成泽国!”
笑声未落,异变陡生。
崩裂的闸口非但未泄洪,反而有水流逆向喷涌。众人惊愕回头,只见闸基深处,数道铁齿自地底弹出,卡死残存闸板,迫使洪水改道,冲开侧堰。一股激流如怒龙反扑,直灌低洼谷地。
死士尚未回神,泥水已漫过脚踝。转瞬之间,洪水裹挟碎石奔至腰际,将器械粮草卷走。有人攀上高坡,回头只见营地已成漩涡,十余同伴在浊流中挣扎,转眼被吞没。
仅三人侥幸脱身,浑身泥泞逃回并州。头领临死前吐血嘶喊:“机关……不是寻常水闸……是杀人的!”
宁远堡,李震在厅中听闻爆炸声,未动。李毅尚未归,北境消息断绝,但他早已下令,一旦水闸受袭,立即启动反涌机关。他端坐案前,手中一卷《水利图说》翻至“倒齿分流”一页,批注犹新:“水可载舟,亦可反制敌胆。”
他合卷,命人传令:“巡堤加防,勿追残敌。水患已解,人心不可再乱。”
翌日清晨,苏婉率医队出城。她未带仪仗,只携药箱,沿堤步行。值守民夫多有受寒者,她亲自施针,熬姜汤分饮。一名老卒咳喘不止,她蹲下为其抚背,轻声道:“水不杀人,弃民者杀人。宁远堡无弃民。”
老卒眼眶发红,颤抖着接过药碗。
苏婉起身,望向分流渠。晨光中,水流平稳,堤岸稳固。她未多言,只命人将剩余药材分发各段,随即登车回城。
数日后,东三村集资立碑。青石碑面刻“李公治水,泽被苍生”八字,村正率全村老幼焚香祭拜。有乡绅途经,冷笑:“不过修条渠,何至于立碑?劳民伤财罢了。”
话音未落,李瑶已至。她未带护卫,只携一箱水文册与渠线图。当众摊开,以炭笔点出三处弯道:“此地减流,此处分沙,此处导洪入黄。诸位可携老农共查,若有一处不符,我当场焚图谢罪。”
乡绅语塞。围观老农细看图纸,有人认出自家田亩位置,惊呼:“原来水绕我家,是特意避过!”
“我田在低处,渠基还垫高了三尺!”另一人指着图上标记。
乡绅欲再辩,百姓已围拢图纸,争相指认。有人高喊:“图纸都晒出来,哪有骗人?”
李瑶收图入箱,转身欲走。一名老农追上,颤巍巍递上一袋新米:“我家今年能收成,全靠这渠。一点心意,求您收下。”
李瑶摇头:“粮归仓,心安即是回报。”
她登车离去,身后议论如潮。数日后,三县老农联名上书,称“治水之策,精妙如算”,愿助后续维护。李震批曰:“民愿所向,即政之根基。”
又三日,平西王残部散布谣言:“李氏水渠压龙脉,必招天罚。”有流民惶恐,欲携家逃离。
李瑶下令:“开渠志,公示全堡。”册中详录设计、施工、材料、工时,连一块石料的来源皆可查。她亲自主持讲议,邀三县里正、老农、账房共审。有人质疑木闸机括易朽,她当场拆解备用闸轴,展示内部铜芯防腐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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