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轻微的胎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程无双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圈再也无法平复的涟漪。她不再仅仅是背负着家族命运、挣扎于帝王猜忌中的皇后,更是一个真切感受到生命在腹中孕育的母亲。这份奇异的联结,驱散了部分阴霾,注入了一种近乎蛮横的勇气。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坤宁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处角落。送来的饮食,她必让锦书先用银簪试过,再以陛下赏赐的那套白玉碗碟盛放——玉色若有变化,总能看出些端倪。庭院里新移栽的花草,她借口气味不适,让人悉数移走,只留些常见的翠柏。甚至连夜间值守宫人的位置,她也让锦书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几次。
她像一只被迫亮出爪牙的母兽,小心翼翼地圈画着自己的领地,守护着最柔软的腹地。
陈默送来的七宝琉璃佛珠,她依旧没有佩戴,却让锦书将其悬于内室帘钩之上,借着窗外天光,那流转的七彩光晕悄然驱散着殿宇深处的沉黯。他送来的云锦,她挑了一匹月白色的,裁成了贴身的里衣,料子柔软,贴着肌肤,竟带来一丝罕有的安宁。这细微的改变,与其说是接纳,不如说是一种审慎的试探与无奈的倚仗。
陈默很快察觉到了坤宁宫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并未点破,只是吩咐王德全,日后送往坤宁宫的物件,不必再追求奢华,多以实用、安稳为上。同时,暗卫对太妃宫及那家绸缎庄的暗中调查,虽明面上撤了,暗地里的网却撒得更广、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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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沿海,阴云密布。周淮安接到朝廷拨付的粮饷和一批新赶制出的震天雷(改良后的火器),士气为之一振。他依照陈默“蓄势待发”的旨意,不再分兵追逐那些骚扰的小股海寇,而是将主力舰船集结于几处关键海域,日夜操练,磨合新船与新炮,同时派出更多斥候快船,像梳子一样细细梳理着“海龙王”可能藏身的岛屿链。
这种收缩与沉默,反而让海上的对手有些不安起来。
这一日,周淮安接到斥候密报,在远离主航道的某片风暴频繁的礁石区,发现了疑似大型船队停泊补给的痕迹。他盯着海图,那片区域暗礁丛生,海流复杂,官方海图标注模糊,历来是航行禁区。
“灯下黑……”周淮安眼中精光一闪。若“海龙王”的老巢真在此处,便能解释其为何能如此神出鬼没。
他并未立刻挥师进剿,风险太大。他需要更确切的情报,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更需要……确保后方没有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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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暗卫的调查终于捕捉到一丝异动。
那家绸缎庄,近半年来,曾分批购入过数种产于东南沿海、并非京城常用的染料和丝线,数量不大,混杂在普通货物中,极难察觉。而负责采买这批货的伙计,曾在货船抵达码头后,与一个漕帮的小头目有过接触。进一步暗查发现,那小头目私下里会利用漕船南北往来之便,夹带一些不在货单上的“私货”,目的地多是东南几个私人码头。
几乎同时,监视太妃宫的暗卫回报,太妃身边一个负责采办的老宫人,近日以“为太妃祈福”为名,向宫外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庙捐了一笔不小的香油钱,而那家寺庙的住持,与太妃娘家是旧识。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因“东南”与“钱财”这两个节点,隐隐有交汇的趋势。
陈默看着暗卫呈上的密报,指尖在“私货”与“香油钱”上重重敲了敲。私货通往东南,可能是军械、铁料,也可能是消息。而大笔的香油钱,除了供奉神佛,或许也能买通某些“鬼神”。
他下令:“给朕盯死那个漕帮头目和寺庙住持!查清私货的具体种类和去向,弄清那笔香油钱的最终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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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程无双的腹部已微微隆起,虽穿着宽大衣袍仍可遮掩,但贴身服侍的锦书却能明显感觉到。胎动愈发频繁有力,有时甚至能看到衣料下轻微的起伏。
这日益鲜活的生命迹象,既带给程无双慰藉,也加剧了她的不安。对方手段阴毒且耐心十足,绝不会因一次失手而罢休。她必须想办法破局,至少,要弄清楚最直接的威胁来自何方。
她想起那盆带来暗号的墨菊,想起那个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小路子发现异常花瓣后,她让他格外留意庭院与宫外交接的角落。几日下来,小路子又发现,靠近西侧宫墙的一处狗洞旁,有新近被填补过的痕迹,虽做得巧妙,但土色与周围略有差异。
西侧宫墙外,已是宫廷边缘,再往外便是杂役房和通往宫外运污水的甬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程无双心中升起。对方能利用如此不起眼的渠道传递药渣,那她,是否也能利用类似的渠道,送出或接收一些消息?不能依靠程家,那能否……依靠陛下?只是,这份“依靠”,该如何启齿,才能不显得是求助,而是……合作?
她沉吟良久,终于将锦书唤至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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