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五月下旬,安陆县城的血腥味被连日的南风冲淡了些,却仍像一层薄纱,裹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堂外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几个涿郡兵弯腰拽着粗麻布——布下裹着叛军的尸体,暗红的血渍渗过布眼,在路面拖出蜿蜒的痕,像条凝固的蛇。远处的城门口,两名斥候挎着环首刀来回踱步,腰间的铜铃随着脚步“叮铃”轻响,偶尔有乌鸦落在城墙的残垛上,“呀”地叫一声,翅膀扫过焦黑的箭孔,又扑棱着飞向远处的山谷,只留下满墙的斑驳。
城主府正厅内,气氛却比堂外和煦得多。荆州刺史王敏身着青色朝服,腰间系着犀角带,端坐在紫檀木主位上。案前摊着一卷泛黄的军功册,墨迹还带着些微的湿润,旁边堆着几匹半旧的湖蓝色绸缎、两袋沉甸甸的糙米,还有一小锭泛着暗光的白银——这是战后犒赏的常例,比不得平定黄巾时的厚赏,却也贴合“辅助诛贼、解安陆之围”的军功,不偏不倚,让厅内将领都心服。
厅下分两列站定:左侧是邹靖校尉带着的涿郡军将领,个个甲胄未解,脸上还带着战场的尘土;右侧是赵雄、李雪梅夫妇与吕子戎——赵雄的青色劲装袖口沾着点血污,是昨日斩叛军小校时溅上的;李雪梅素白的裙角被风吹得轻扬,露出双黑色的布靴,靴底还沾着城外的草屑;吕子戎站在最后,手里攥着腰间的环首刀,刀鞘上的裂痕还没来得及修补,那是上次护粮车时被叛军砍的。
王敏手指在军功册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不高,却透着股为官多年的沉稳:“赵慈伏诛,安陆解围,此乃诸位协力之功。按军功定赏:赵雄、李雪梅夫妇协斩贼首,授‘军曲侯’,掌百夫,赏绸缎两匹、糙米五石;吕子戎勇闯敌营牵制叛军,护得百姓无恙,授‘伍长’,掌五人,赏绸缎一匹、糙米两石、白银五两。其余将士,各按杀敌数分粮,主簿记账,不得有误!”
话音落,厅内的将领们纷纷点头——军曲侯、伍长都是基层武官,既没辱没二人的功劳,也没越过“非主帅核心功”的界限,合情合理。邹靖校尉笑着拍了拍吕子戎的后背,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粗布短打:“子戎,快谢过刺史大人!你从大头兵升伍长,这才两个月,进步够快了!”
吕子戎却没立刻应声。他的目光越过案前的绸缎,落在堂外的石阶下——那里蹲着个白发老妇人,怀里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府内,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那孩子的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像两汪干涸的泉。这画面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紧,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匕首——木鞘冰凉,是王大叔临走时给的,当时老叔说“活着才能护人”,现在他活着了,却不能看着百姓还饿着。
“刺史大人,”赵雄先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青色劲装的衣料随着动作绷紧,露出腕上一道浅淡的剑伤,“在下与内子受师门之命下山历练,师父常说‘侠者不恋爵,义者不积财’,此次前来,只为除贼护民,并非为求官禄。这‘军曲侯’之职与赏赐,在下不敢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外排队的流民,“只求大人能将这些绸缎糙米,分些给城外的难民——他们挨冻受饿这么久,比在下更需要。”
王敏愣了愣,手指停在军功册的“赵雄”二字上,眉头微挑:“赵壮士是嫌赏赐微薄?”
“非也。”赵雄摇头,语气诚恳,“去年在常山,在下曾遇山贼抢粮,事后官府要赏白银十两,在下也没收,只让他们把粮分给了村民。侠者行事,不为名利,只为心安。”
吕子戎见状,也跟着上前,学着赵雄的样子抱拳,声音虽不高,却很坚定:“刺史大人,我也不敢受赏。我投军本是为了混口饱饭,不至于饿死在路边;如今能跟着大哥护着百姓,已经够了。伍长之职我做不来——我连自己的弟兄都没护过几次,哪配掌兵?这些赏赐也该给更能打仗的弟兄们,他们冲在最前面,比我更该得。”
厅下的几个老兵听了,都悄悄点了点头——他们都见过吕子戎护粮车时的拼劲,也见过他帮流民拾柴的实诚,这孩子虽年轻,却比有些老兵还通透。
王敏盯着两人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站起身走到厅中,袍角扫过案前的糙米袋:“久闻江湖有侠义之士,不恋功名,今日才算见着了!好,你们的请求,本刺史应了!”他转头对身边的主簿道,“把赵、吕二位的绸缎糙米全部分给城外难民,再从府库匀出十石粮食,赏给涿郡军里杀敌最多的弟兄们——不能让英雄寒了心!”
“诺!”主簿躬身应下,捧着赏赐往外走。没过多久,厅外就传来流民的低低道谢声,还有孩子的嬉笑声——想来是分到了糙米,终于能吃上顿饱饭了。
邹靖看着吕子戎,眼里满是赞许:“你这小子,倒比我当年通透。回涿郡后,我定要跟邹校尉说说,让你跟着老兵多学些本事,将来定是个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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