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穿着统一的崭新校服,男生是深蓝短裤配白衬衫,女生是藏青背带裙配白上衣,个个站得笔直,脸蛋红扑扑的,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排得整整齐齐。他们用尚显稚嫩、带着明显琉球口音的汉语,专注地唱着:
“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历史空白,我也没办法。勿喷,哭泣:1945年日本是要归还琉球的,结果因为老美,光头拒绝了。)歌声稍歇,又无缝衔接成琉球古调,婉转悠扬:
“月ぬ美らさよ……”(琉球语:月之美兮)
旋律迥异,却在孩子们的歌声里奇异地交融,流淌着一种新生的、小心翼翼的和谐。阳光透过新栽的棕榈树叶,斑驳地洒在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上,洒在老师们欣慰的眼中。
陈其采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这童稚的歌声,比码头的欢呼更直击心灵。他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下来,仿佛听到了某种根须重新扎入土壤的细微声响。就在这时,人群外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自发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像一株被岁月风霜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老树。他佝偻得厉害,似乎整个人都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每一步都走得颤巍巍,全靠身边一个约莫**岁、同样穿着崭新校服的男孩用力搀扶。
老人枯枝般的手紧紧攥着孩子的小手,孩子则努力挺直腰板,像个小大人似的支撑着祖父的重量。他们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穿过人群,朝着陈其采的方向挪动。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疑惑,最终都化为无声的注视。
老人终于挪到了陈其采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浑浊的老眼,吃力地抬起,望向陈其采,也望向陈其采身后那座飘扬着旗帜的教学楼。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
几滴浑浊的老泪,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蜿蜒而下,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那泪水仿佛积蓄了太久,一旦决堤便再也止不住。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枯槁的手,那只手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残叶。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那锦盒本身已是古董,紫檀木的底子,边角包着磨损严重的铜皮,雕着模糊的缠枝莲纹,古旧中透着一丝往昔的华贵。老人枯瘦的手指哆嗦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小小的铜扣拨开。盒盖掀开,里面衬着褪色的明黄锦缎,软软地托着一方印章。
刹那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似乎更加炽烈地照在那方印上。印是银胎镀金,方正厚重,岁月在它表面留下了温润内敛的包浆,掩盖不住那内蕴的华贵。
印钮是一条盘踞的螭龙,龙鳞虽细微却清晰可见,神态古朴威严。最引人注目的是印文,阳文篆刻,字口清晰深刻,笔画遒劲
“大明敕赐琉球国王印”
八个字,赫然在目!印面边缘还有一行小字:“永乐五年制”。
陈其采的眼神瞬间凝固了。他身后的随员、官员、周围的百姓,全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孩子们懵懂的歌声还在继续,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老人双手剧烈颤抖着,将那沉重的锦盒高高捧起,如同捧着一座无形的山岳,一个漂泊了数百年、沉甸甸的归乡梦。
他用尽肺腑里残存的气力,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
“总……督……大人……”(他仍沿用旧称,却饱含了所有的敬意)他老泪纵横,泪水冲刷着脸上深深的沟壑,滴落在锦盒上,滴落在明朝古印上,“这……这是……先祖……受封的……凭证啊!我们……代代相传……一代又一代……就盼着……就盼着这一天啊……盼着能重归华夏……今天……我们……等到了!回家了!真的回家了!”
“回家了!回家了!”他泣不成声,只是反复地、执拗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要将这四百多年的委屈、等待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都融进这三个字里。
那方印在老人手中和他苍老的泪光里沉甸甸地闪着光,那是血脉的烙印,是漂泊的句点,是四百多年孤悬海外的游子魂,终于认祖归宗时滚烫的泪。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连孩子们的歌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所有人都被这沉重的历史瞬间攫住了心神。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怆和同样巨大的、澎湃的喜悦在空气中激荡、碰撞、融合。许多人的眼圈红了,泪水无声滑落。
负责现场广播的年轻记者,强忍着哽咽,对着话筒,用清晰而激动的声音,将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连同老人那字字泣血的嘶喊,同步传递到遥远的广播电台。
那一刻,电流承载着那霸港的泪水和那方明朝古印的沉重,瞬间跨越万里河山。
在遥远的北平,前门外一家老字号茶馆里。午后慵懒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原本喧闹的茶客们,此刻全都鸦雀无声。角落里的老式收音机,正传出前方记者激动得有些走调的声音,描述着那方明印,复述着老人那撕心裂肺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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