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广场的过程,不像解散,更像一场溃败。人群不再是来时的麻木惶恐,而是彻底被击碎了某种支撑着苟延残喘的东西。脚步是踉跄的,眼神是彻底空洞的,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不仅夺走了台上受刑者的生命与肢体,也抽走了台下这些旁观者的魂。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焦糊肉味、新鲜血腥和排泄物恶臭的气息,如同粘稠的胶质,附着在每个人的鼻腔、喉咙,甚至衣服纤维里,挥之不去。它不再是单纯的气味,而成了一种有形的、名为恐惧的毒药,通过呼吸,渗入肺叶,融入血液,侵蚀着每一根神经。
林墨搀扶着阿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以及裤裆处传来温热湿漉的触感。阿斌吓尿了。他整个人几乎完全靠在林墨身上,牙齿咯咯作响,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有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他的眼神涣散,失去了焦点,仿佛还定格在砍刀落下、鲜血喷溅的那一瞬间。
不仅仅是阿斌。
周围的人群中,不断有人突然腿软跪倒在地,然后被身后麻木前行的人流踩踏,引发小范围的混乱和守卫不耐烦的呵斥与踢打。呕吐声此起彼伏,很多人弯着腰,将胃里那点可怜的、清汤寡水的食物残渣混合着胆汁吐在地上,空气中又增添了一股酸腐的气味。
有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尖锐而癫狂,充满了绝望和崩溃。有人则像阿斌一样,失禁了,污秽顺着裤腿流下,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往前走。更多的人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但那沉默之下,是比任何哭喊都更深的惊悸。
林墨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和喉咙口的腥甜感。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作为前刑警,他受过专业的心理承受能力训练,也见过凶杀案的现场,但那种场面是罪案的结果,而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过程,是仪式,是权力为了展示其绝对掌控而精心策划的、系统性的恐怖表演。
他不能吐,不能倒,不能露出任何可能被视为“软弱”或“同情”的破绽。他必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融入这片恐惧的沼泽。
于是,他强迫自己去做另一件事——记住。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那些执行暴力的面孔。
那个操作电击仪、面无表情扭动旋钮的守卫,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在电流映照下格外狰狞。
那四个手持橡胶棍、如同打沙包一样将瘦猴和大壮打成残废的打手,他们的体型特征,挥舞棍棒的习惯动作,脸上那种混合着麻木与残忍的神情,甚至其中一人嘴角那颗随着发力而颤抖的黑痣,都被林墨一一刻录。
还有那个最后执行断手、手持砍刀的守卫。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平静得仿佛不是在砍断一个活人的手,而是在劈柴。他收刀时,溅在脸上的血点顺着颧骨滑落,他也只是随手抹去,留下淡淡的血痕。
以及,始终站在台前,如同死神代言人般发号施令的赵队长。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那双深不见底、扫视人群时如同看待蝼蚁的眼睛,他每一个简洁却致命的命令……
林墨将这些面孔,这些细节,如同收集罪证一般,死死地烙印在脑海里。这不是出于正义的驱使(至少此刻不是),而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一种在极致黑暗中试图抓住一点可控事物的偏执。他知道,未来某一天,这些记忆,或许会成为他反击的武器,或者……是他堕入深渊的见证。
他扶着阿斌,随着人流艰难地挪动。视线所及,皆是崩溃的景象。
他看到一个平时在工位上还算活跃的年轻猪仔,此刻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狂乱,嘴里反复念叨着:“手……手没了……血……好多血……” 他似乎产生了严重的幻觉,突然尖叫一声,猛地冲向旁边的围墙,用头狠狠撞去!幸好被附近的守卫及时发现,一枪托砸在背上,将他打倒在地,拖走了。等待他的,绝不会是治疗,或许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他还看到李静。她依旧低着头,走在人群边缘,步伐看起来还算稳定。但林墨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肩膀比平时绷得更紧,那顶总是压得很低的帽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僵硬如铁。她没有失态,但那种极致的克制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和无声的抗争。
王德发跟在后面,脸色惨绿,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另一只手不断在裤子上擦拭,似乎想抹掉那并不存在的血腥。他不敢看林墨,也不敢看任何人,眼神躲闪,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以及更深的不安。他知道,如果不是林墨这段时间用业绩和“加餐”暂时护住了他们小组,今天被拖上台的“典型”,未必不会从他们组里找。
终于回到了A组的工作区兼宿舍楼。守卫粗暴地将他们驱赶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并从外面落锁。短暂的“放风”结束,他们重新被关进了这个巨大的囚笼,只不过这一次,囚笼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汗臭和霉味,还有那无法驱散的血腥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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